楔子
南淮,春,雨夜。
“你來了。”
“嗯。我們已經十三年沒見。”
林初反手握着一把青鋒劍,低着的頭終于擡了起來,他對蘇罂說:“我要你去殺一個人。”
“可是我……已經忘記了我還是一個殺手。”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沒事的,這一個人……沒有多大武功,你絕對殺的了。”
雨滴打在臉上,黑漆漆的看不清顔色。
“總算,有你這個天下第一的劍客做師傅,”蘇罂點了點頭,她摘下綁在頭上的布條:“這個是師傅給我的。但現在已經沒用了。”
“那麽,你去吧……不要回頭。”
“嗯。”
雨聲,風聲,腳步聲。在漆黑的街道中,誰也看不清誰。
最後,就隻有劍鋒瞬間碰擊發出的清脆聲。
血。血那樣流了出來,染紅了整個十三街街道。
蘇罂執着一柄傘,靜靜的看着持劍而立的林初。林初白色的衣襟上滲出點點血迹。
然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是叫你不要回頭嗎。”
蘇罂看着林初的眼淚從他眼中滑落,心裏竟也有種不好的感覺。又有着做錯事的内疚,她像是不敢面對林初的目光了。
蒼老的聲音從年輕的軀體裏發出,昔日天下第一的劍客,原來也會有這樣的聲音麽?蘇罂在心裏面想道。
“現在,我用魅術蒙住你的心眼,使之冷靜純然;明天,你再去紹興茶館殺一個用茶壺喝茶的人。
“嗯。”
蘇罂沒有再問,她知道師傅這麽做,有他自己的安排。身爲弟子,不應該問師傅的事。尤其是一個殺手。
林初合上了躺在地上的人的眼睛。青澀的面龐說不用清是哭是笑。一個孤獨的少年,露出這樣的神情也許是累了。
他擡起腳,慢慢地走了過去,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
九州·微
南淮的早春,嫩綠兒的茶苞是最惬人心脾的。
阿初提起一壺老茶,仰起頭滋溜滋溜的往嘴裏灌。這和他身上穿着的白衣書生裝束大不相符。如同鄉下野民的行徑使得周圍同樣在紹興茶館二樓飲茶的客人紛紛皺起了眉。
要說這紹興茶館,卻是南淮極有名的茶鋪。在這裏客人不但能享用到南淮早春剛發了嫩綠毛尖的怡心,還可以品味到殇州極地特有的已經制作成老葉的冰蓮。
總而言之,能夠在紹興茶館飲茶的都不是一般的普通庶民。特别還是在二樓的佳座。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都讓這些欲要開口指責的士人貴商們統統閉上了嘴。
一個穿着寬松紅袍的姑娘走了進來,束腰的黑布帶把本來不堪一握的身子愈加突顯出來。膚滑如脂的手臂輕輕推開茶館二樓的簾布,緊接着一雙潔白無疵的腿小心翼翼的伸了進來。
她光着腳輕輕踮起腳尖,清澈的眼睛裏面的純黑的眸子,仿佛在傾訴着什麽,仿佛在渴望着什麽。
這個時候,不管是靠窗坐着的文人騷客,還是身伴寵妾的富商顯貴,隻要是一個男人的,無不将目光投放在這個少女的身上。
阿初也不例外。雖然他是學劍的殺手,但他也是一個男人。所以他也放下了手中的茶壺,看着慢慢踮腳尖走過來的姑娘不眨眼。
少女走了過來,紅色的衣襟輕輕擁抱着阿初,似笑非笑的嘴角向上翹起,似乎含着一絲頑皮,含着一絲天真。
接着,她慢慢的躍動起來,仿佛是有一朵火焰般紅豔的玫瑰和着一隻虛幻的白蝴蝶在翩翩飛舞。
似乎,左邊的角落裏還坐着一位琴師,不然那輕靈而浩遠的琴音又從何而來?
琴聲悠揚,其舞虛幻。
像是這束火焰在靜靜地燃燒和跳動,紅袍與白衣如同蠟燭與火苗。隻不過這束火苗越來越活躍,慢慢的将紅色侵染在皙白的蠟上。
這樣,一柄匕首從阿初的背後捅了出來。
琴愈來愈烈。到了一個制高點。弦斷。
然後蘇罂眼睛裏面的封印破碎開來。那個魅術的時間已經到了。不多一分,不多一秒。
然後蘇罂看到了林初蒼白的臉,以及,琴師的熟悉的臉。
琴師往這邊笑了笑,轉過身去,向後招了招手,像是要招呼蘇罂前去,竟再也沒看這邊一眼。蘇罂看着這個熟悉的林初常做的召喚自己的手勢,愈加悲痛。遂拔琴中劍,刎向琴師的脖頸。琴師愕,苦笑。頭落,臉色若有所思,若有所悔。惋惜。
蘇罂于是知道,一定有哪裏錯了,一定有一個微小的細節她沒有注意到。如果她意識到了林初沙啞的聲音,也許今天這裏不會躺着師傅的屍體,那個昨天明明死了的人,也不會以琴師的身份出現在這裏。
蘇罂愣了愣,實在想不起來,那天夜裏,那一瞬間的劍鋒碰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就是這麽微小的一瞬間,改變了所有。
也許要有光。蘇罂想。她捧起林初的身體,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裏。但是她沒注意到的是,林初身上的衣服,白如明玉。
相反那個琴師的身上,卻一直是一件布着點點已經凝固一晚上血液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