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文君和落唯然,一个二十四岁,一个二十二岁,好得如同一人。
我们住在小桥流水的苏州,同居一室,整整三年,我在一家画廊画画,她在一家娱乐城里唱歌。
那三年,是我们最快乐的三年,她让我叫她姐姐,我嘴硬着说,不,我就叫你文君。三年前在大街上我看到一个披着苏格兰披肩穿着红格裙子和纯黑羊毛的女子,她正在桥上看流水,脚下是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包,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嘿,来苏州旅行的?
她回过头来,我看到一张明艳的温柔的脸,不,她说,我想往下来。
她就这样中了我的计,那时租了一间老房子,我一直想找一个人分租,当我看到文君第一眼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是她。
这样我们住在了一起。我幸福的日子展开着翅膀飞来了,若水会做很多特色的小吃,还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我的脏衣服和臭袜子从此有了归宿,回到家总能看到整洁如新的家,屋里飘散着莲子粥的清香,还有她带来的整整一箱的CD唱片,我感动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你怎么这么像我妈呢?
那时,我们的梦想是,我成为一个画家,不比梵高毕加索也要和陈逸飞差不多吧,一张画卖几百万块,我就带着若水去欧洲旅行,而若水的梦想是成为王菲那样的巨星,她的嗓音独特,低可以学蔡琴温婉动人,中可以是王菲那样飘渺游荡,高可以到齐豫的空灵飘浮。
没事的时候我就跟她去娱乐城玩,她在台上时光芒万丈,穿着薄露透,像个妖精,这样的女人一定有人受不住诱惑,周达民就是其中一个人,他每天都来听文君唱歌,出手阔气,点一次歌就给一千块,我开文君的玩笑,这个台商看上你了,干脆做他小老婆算了?
周达民姓周,我给他起名周扒皮,就是《半夜鸡叫》里的那个周扒皮,我很满意自己给他起的这个外号,文君那时总会气急败坏地打我一拳,我才不给他做小老婆,不嫁给梁朝伟那样的男人我誓不罢休。
苏州的春天总是来得早,我们一起去拙政院看玉兰花,去留院看五色金鱼,在暮春里听寒山寺的钟声,春天的苏州充满了妖气,我们也充满了妖气,我画得越来越好了,若水也正联系着一家唱片公司, 不过是在北京,她和我商量是不是去北京,刚一说出口我眼泪就落了下来,她骂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瞧你那小样!我真怀疑你快和我同性恋了。
是她养活我,我的颜料价格不菲,画布也很贵,一张画卖不了多少钱,我对若水说,以后你唱不了啦我就是卖身也要养活你。
周扒皮曾问我怎么能追到文君?因为她是他的水中月镜中花。
我看着肥头猪脑的周扒皮,嘲笑着对他说,尽管你有钱,但你没戏,别说你有老婆,就是你是钻石王老五你长成这样也不行啊,我就这样把周扒皮打发了。
那年夏天有一个男人整天在楼下等我,他吹着口哨,是《苏州河畔》,他也画画,有自己的画室,小有名气,很多次他让我搬到他那里住,我开不了口。
我开不了口,两个人我都爱。那个男人有着毕加索一样的才华,当他在画室里紧紧地吻我时我有一种飞的快乐,但我也爱喝若水煲的汤煮的咸鸭蛋,我还愿意穿上她熨烫的丝绸衣服,在背上画个大朵的莲花,我还愿意和她一直半夜从娱乐城回来在街边吃碗馄饨,一碗放辣椒一碗不放。
那你娶我吗?我问这个对我说过无数情话的男人。
他很暧昧地说,先同居再结婚吧。
我告诉了文君,她沉默了好久说,色色,你是个傻女孩子,我怕他欺负你。
然后,第三个春天来了,这个春天我准备和文君一起去呼伦贝尔看她的大草原,呼伦贝尔的春天来得晚,我们准备晚些去,但我的男友迟迟没有向我求婚。
在一个落雨的黄昏,一切计划因为一位酒后驾车的司机而被打乱了。一刹那,我感觉天地旋转,再醒来,听到外面文君的声音,很吵哑,没有了那种清脆和绵长,她苦苦哀求着大夫:求求你们救救她,没有手,她就死了,她是个天才的画家啊。
我侧转头去,看到自己的右手裹着几十层沙布,我发疯嚷着:我的手呢我的手呢?
我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侧过头我对文君说,文君,我不想活了。
她流着眼泪骂我:该死的家伙,你有没有良心?我把你救回来是让你告诉我这句话的,你如果死了跑到地狱也要把你揪回来!
她出去的时候我问了自己这次手术费用,三十多万,而肇事司机已经跑掉了,我不知道这三十多万她哪里来的?但我知道,她一定为我想尽了办法。
那个说爱我刻骨铭心的男人一次也没有露面,我打他的手机,里面空茫一片。
我出院以后回到小屋里,文君走了。
我不想哭,但眼泪如洪水绝堤,我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去了香港,但我明白她不得不去,三十万啊,她用自己的身体换来周扒皮的三十万救了我!
整个苏州像在哭泣,我画了一张画,上面有两上女子,她们站在苏州的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眼里,有很多难以说清的东西。那一年,我二十五,文君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