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念笔墨】我们再也不会遇见爱情

  • 文 / 落小念
  • 2015年04月30日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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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年少时,我们为爱情,有种赴死的决心和悲壮。所以爱情被感动了,也跟着我们殉情了。以至于长大后,我们再也不会,遇见爱情。
                     

 「如果你闭着眼穿过这条八车道的马路,我就只做你的女朋友」

   圣诞节那天,天空飞雪飘转。

   苏歌站在马路边,脑门上还顶着刚才在肯德基斗殴时留下的伤口。桃叶状的伤口,猩红鲜艳,时有白雪落上,瞬间融化。

   我摸了一把脸,脑门上有可乐流下,于是我就看着苏歌傻笑。

   天气真冷啊,刚在肯德基,那中文系才子泼了我一脑袋可乐,现在,我似乎听到脑门上可乐结冰的声音。我哆哆嗦嗦地取出一支烟,点上,想要一点温暖,却被苏歌一把夺去。他狠狠扔在地上,又狠狠跺上两脚。他说,何欢,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子折腾自己我很难受?

   他的眼眶有些红,嘴唇微抖,许是怕情绪泄露,年轻的眸子垂下,避开我的目光。随后,他将外套脱下,罩在了我的脑门上,说,何欢,回家吧。

   脑袋上那厚厚的外套,让我看起来像个阿拉伯女子。我看了看苏歌,眼神里笑意很浓。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对待感情,怎么如此认真啊。

   刚才,雪下得正欢,肯德基餐厅里,中文系那个和我郎情妾意了三个周的才子,抬手,拿起餐桌上的冰可乐,一股脑泼在我脸上。他脸色青白,跟遭遇了家破人亡似的,嘴巴哆哆嗦嗦了半天,冲着我骂了一句,何欢!你,你,你这个……贱货!

    一杯可乐,一句贱货,让我成了肯德基餐厅中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躲闪、却目的鲜明地望向我的身上。
 
   要不说,言情电视剧害人,大抵是影片里的男男女女在情感纠结时,泼来泼去的,用啤酒的、用葡萄酒的,泼白水的,泼可乐的……就差吃火锅的情侣,用沸腾的羊肉汤互泼了。看爽了观众,教坏了小孩子。比如此时的中文系才子。

   我只不过告诉他,我不想和他继续这场腻味的感情游戏了。

   我摸着脸上的可乐,看着才子,讪笑,你就是泼血也没用!我压根不喜欢你,大家不过彼此开心一下,仅此而已。

   中文系才子几乎是蹦着,抬起了无影脚,打算踢晕我,就在这时,躲在肯德基落地玻璃窗外的看客,苏歌,迎着小寒风,“四蹄”踏雪,冲进肯德基,用脸挡下中文系才子的佛山无影脚,两人嚎叫着扭打了起来。这下可让肯德基里的那帮小孩子兴奋了,他们没想到肯德基不仅卖汉堡,还请来了马戏团。

   中文系才子明显不知道我还豢养了一个“奸夫”做帮凶,所以,他败下了阵来,挥着眼泪离开了肯德基。

   苏歌带着额角的伤,肿着小猪头一样的脸,拉着满脸无所谓的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肯德基,马路边,飞雪飘转,他说,你就这么让他泼啊!

   我嘿嘿地笑,说,我就是这么贱呗。反正泼的时候,你不也看了热闹了吗?

   苏歌的脸通红,他瞪着眼睛看我,说,你以后不要总是说自己贱好不好?

   我笑了笑,又一次点起了烟,狠狠抽了一口,轻轻吐到了苏歌脸上,我说,别口是心非了,苏歌!你不也觉得我很贱吗?你不也觉得我总是和这个男生好,又和那个男生勾搭,很贱吗?

   苏歌被烟给呛出了眼泪,他望着我,眼神近乎倔强,他说,何欢,只让我喜欢你吧。我一定会让你忘记他的。你别这么折腾自己了,求求你。说着,他的手轻轻捏住了燃烧的烟头,狠狠掐灭,直到他的脸上浮起一阵吃疼的表情,而我的嘴角叼着不再燃烧的烟。

   我稍愣了一下,飞雪飘转在他年轻的脸和年轻的眉毛上,我看着他眼神里的渴望目光,想起三年前的我,也曾用这种目光,望向那个叫颜烈的男子。

   记忆总是会在现在与过往交叠出现相似之处时,变得恍惚,我看着苏歌,就像望着三年前的自己,内心变得那样软。脱去了外套的他,在寒风里有些抖。

   我将烟扔在地上,将外套还给他,离去前,我突然转身,望了望苏歌,回家吧。别感冒!

   他表情倔强,拖住了我的手,用近乎疼痛的眼神看着我,说,何欢,我真的喜欢你。

   我痴痴地笑,我也真的一直让你们喜欢我啊。我让你们拉我的手,我让你们亲我的唇,我让你们……

   苏歌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说,你闭嘴!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生恶作剧的想法。我指着车水马龙的八车道,因雪花轻薄,落地即融,所以雪天里,依然有车辆在疾驰。我说,苏歌,如果你闭着眼穿过这条八车道的马路,我就只做你的女朋友,只喜欢你,只让你拉我的手,只让你……

   我原以为苏歌会吐我一脸唾沫,说,神经病才这么做!可是,他却将外套扔在积水的路边,拉起脖子上的围巾,缠在脑袋上,蒙住眼睛,什么话也不说,直接冲着马路对面走去。

   少年的背影单薄而悲壮。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继而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跟路边一个小贩讨价还价买了一个红薯,站在路边,一边剥皮,一边笑着看着苏歌愚蠢的行为。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颜烈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年少时,我们为爱情,有种赴死的决心和悲壮。

   他说的应当是当初傻子一样的我,和如今白痴一样的苏歌吧。可又有谁的年少不曾为爱轻狂呢?

   咦?雪花怎么都落在了脸上,怎么都变成了水?为什么眼睛会这么模糊?路上不断有尖锐的刹车声,有人的叫骂声。可我的视线却那么模糊,看不到苏歌,也看不到车水马龙的马路。

  「我相信我爱你,蒙上眼手交给你」

   人总要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的。

   苏歌被撞进了医院,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上帝没有因为他为爱赴死的决心而善待与他。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洁净的脸庞上微皱的眉头。

   脸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那些卖烤红薯的出手可真狠啊。老娘的脸就这样被他们毁容了。

   哦,忘记说了,其实苏歌这个傻子本来已经成功地在一片刹车声和叫骂声中走过了八车道。马路对面,他刚要晃着单衣裳,挥舞着围巾向我报喜的时候,我就被一群卖烤地瓜的小贩围了起来,他们说我给他们假币,逼着我收回他们所谓的假的100元,给他们真的100元。

   我知道自己入了类似新疆打糕一样的骗局,我压根没想到这种诈骗团伙已经发展到烤红薯这个行业了,就在我被他们推搡的时候,马路对面的苏歌急红了眼,一头扎了过来。可惜,还有一辆轿车比他还急。所以急火火的苏歌和急火火的轿车就在马路上狭路相逢了。

   碰撞实验证明,轿车是比苏歌结实的产品,所以苏歌躺在了医院里,好在所伤不重。

   苏歌醒来,看着我被毁容的脸,表情有些心疼,他艰难地开口说,***的饿死鬼托生的啊!我不过走个八车道,你就吃什么烤红薯!活该你毁容!

   我看着苏歌年轻的脸,笑笑,他和颜烈真的不一样啊。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颜烈身上,他醒后,一定会很心疼地看着我,说,何欢,都是我不好。我以后绝对不让你离开我半步,永远都在我触手可及的距离,我会好好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呵呵。所以啊,你们看,颜烈是我那盘菜,而苏歌,却永远不会是。

   苏歌依旧因为疼痛在哼哼唧唧,我刚要点烟,却被推门而来的护士给狠狠瞪了一眼,她说,小姐,这是病房!

   然后,她给苏歌吃药,回头特疑惑地看看我,说,小姐,你怎么这么眼熟啊?

   我看了看她,笑笑,说,是啊,我每个月都来光顾你们医院,做一次人流啊,所以眼熟啊。

   那护士的眼瞪得老大,很显然,她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好人家的女孩,是决然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所以,她几乎是癫狂着跑出病房的。

   苏歌的脸也有些变形,他挣扎着抛出枕头砸我,他说,***的何欢,你一时不犯贱你就难受是不是?

   我冷笑着看着苏歌,回手抱着枕头逼近他,然后“狞笑”着用枕头捂住他的脸,我说,我就贱怎么着?我这么贱你还喜欢得要死要活,你不是更贱吗?

   苏歌就在枕头下大声叫喊救命。

   我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苏歌喊救命的声音,头发就被人薅起拽着离开,一个女声尖叫着,说,你这个混蛋,你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啊?说完,我的脸上又狠狠挨了一耳光。

   我几乎不必睁眼,便也知晓,来的人是苏沫。而且,我知道,她的身后,必然站着那个叫颜烈的男子,他是我心头的魔。

   所以,我低着头,不看他,我不想他看到我满脸伤痕的模样。

   苏歌大喊,说,姐,你怎么这样?何欢和我开玩笑呢!

   我看着苏沫,看着她的卷发,她鲜艳的容貌,果然是老天的恩赐啊,给了她们姐弟这样美好的容貌。

   苏沫瞪了苏歌一眼,说,开玩笑?每次都是开玩笑?上次将你推到湖里?大上次将你拉到火车道上卧轨?这次害你被车撞?这都是开玩笑?说完,她又转身向我,目光狠狠,说,何欢,你对苏歌到底安的怎样的心!说到苏歌她再次激动起来,她几乎尖叫着说,何欢,不要以为你给了我一个肾!我们姓苏的就欠了你的!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颜烈打断了。他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目光萧瑟,脸色苍白,声音很轻,说,苏沫,别激动。然后,他抬眼看着我,目光密密匝匝似乎在审视,又似有叹息从他眼角飘落,他说,何欢,你早点回家吧。

   我看了看颜烈,虽然是病人一样苍白的脸,还是这么好看,还是这么目光深沉,遗憾的是,我却不再是三年前的自己。

   我刚要离去,苏歌喊住了我,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下了决心,说,颜烈哥,天太黑了,你帮我……送何欢回家吧。

   颜烈看了看苏沫又看了看我,点点头。

  「年少时代爱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看苏歌,他躺在床上,睡意很深,目光里却盛满了心事,欲言又止的表情。

   今天,你只消一个背影,依旧可以让我泪如雨下啊?

   医院里的电梯出了故障,所以颜烈和我,只好走楼梯。走到四楼时,楼梯间的声控灯却不亮了,任凭我如何跺脚也不亮。

   颜烈回头看看我,说,下楼的时候小心。

   他的话音未落,我已经摔了下去。黑暗中,他急忙俯身,热热的气息在我耳际,他稳稳抓住了我的手,指尖有种异样的冰凉。他将我稳在怀里,说,何欢,别怕。我在这里。

   何欢,别怕。我在这里。很久之前,他也曾跟我这么说过,只是,那时候他的手温暖异常。

   在做我为苏沫捐肾手术之前,颜烈为了缓解我的术前恐惧,很温柔地用一条丝巾轻轻蒙住我的眼睛,将我的手轻轻握住,他的声音也很轻,何欢,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手术时,颜烈为了让我安心,那条丝巾也一直蒙在我的眼上。

    只不过那时,我爱着的,也“爱”着我的颜烈,一直告诉我,患有尿毒症的苏沫,那个可怜的女孩,是他的妹妹。

    颜烈将我送到楼下,他说,快回去吧,天那么冷。

   我笑笑,转身时,他突然喊住了我,他说,何欢,苏沫那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怕告诉你,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不会同意……救……救她。可是,何欢,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心疼啊。

   我回头看看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那条伤疤一直在我年轻的小腹上,每次看到它,往事就像一场海啸,呼啸而至,悲伤得难以自己。

   出租屋里,将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歌曲在房间里回荡着:我相信我爱你,蒙上眼手交给你。慢慢地安心在黑暗中,共有一双眼睛……

   屋子里的自己,停留在自己的悲伤中。屋外不断有人叫骂、踹门,那一夜我是邻居们特别痛恨的人。

   颜烈,如果我告诉你,那一年,我爱着你的那一年,别说是你的女朋友需要我的一个肾,就是你家的狗需要我的一条命,我都舍得。你可知道,年少时代爱一个人,可以将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去!

  「 因为是孩子,所以很好骗的」

   苏歌住院那些日子,不断用手机“遥控”着我,他躺在病床上,一边用屁股接受小护士针扎,一边用嘴巴冲我吼叫:何欢,老子走过了八车道,从今天起,你只准和老子谈恋爱!不准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听到了没有!

   我一边对着电话点头说是是是,遵命,陛下,一边和在篮球场上新认识的帅哥眉来眼去。偶尔,也会去一下医院,看看任性的苏歌。用洗甲水洗掉了猩红的指甲,不化妆,不抽烟,努力做清水芙蓉状。

   在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孩子。就像当初的我,在颜烈的眼里,也是一个孩子。因为是孩子,所以很好骗的。

   苏歌出院的时候,我已经谈过了三场恋爱,甩了两个男人,还有一个计算机的高材生在现在进行时,我们约在学校门口的甜品店吃冰点,我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给他吃,笑得很甜蜜。如果说,当初颜烈可以骗我,那么为什么我不可以骗别人?

   就如颜烈曾经说的,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感谢我给苏沫的那颗肾,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地来爱我,可是他只爱苏沫,爱不起我。那么,我也很努力很努力地爱这些人,可是很遗憾,我也爱不起。

   当然我不知道这次约会会这样糟糕,因为苏沫和颜烈拉着刚出院的苏歌一起逛街,苏歌的目光落在甜品店的落地玻璃上,那个承诺过从此只喜欢他一个人的女子,也就是我,正在对着另一个男子投怀送抱喂冰激凌。

   苏歌几乎以爆破的速度冲进了甜品店,那速度让我怀疑因为一场车祸,他获得了超能力。他夺过我手里的冰激凌,就砸在了毫无防备的计算机系高材生脑袋上。

   我说,苏歌,你怎么这么幼稚!

   苏歌红着眼睛说,幼稚的是你!

   计算机系的高材生,还没来得及发怒,我和苏歌已经战火四起了。

   我说,好!我跟你说,苏歌!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这个未成年人玩成年人的游戏!你可以走了!

   苏歌反唇相讥,说,成年人?你不过也就十九岁多一些!你一定要因为那个男人将自己玩死你才开心吗?他可以恋爱,可以很好地生活,你就一定要这么折腾自己吗?

   我说,你闭嘴!眼角的余光看到窗外和苏沫站在一起的神情萧瑟的颜烈,鼻子里满满的全是哭意。我也不想这样啊。他给了我一个虚假的天堂,转身离去,然后我就步入了地狱。

   就在我和苏歌吵得天崩地裂的时候,那个计算机系的男生大概明白了我是什么货色,他摸了摸脑袋上的冰激凌,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

   他话音还没有落地,刚才还和我吵得不可开交的苏歌一个猛虎掏心,就和他混战到一起了,他一边狠掏,一边恶骂道:妈的,你敢骂她!

  「你气色不是很好,有时间去做下检查吧」

   苏歌再一次光荣负伤了,颜烈和苏沫七手八脚将他拖到大学的医务室。

   在他认识我之后,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因为我而挂彩了。因此,苏沫对我恨之入骨,我想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将我留在她身体里的那颗肾掏出来生啃了!
医务室外,颜烈说,苏歌还要高考,何欢,你手下留情吧!我和苏沫的错误,你不要拿着苏歌出气啊。

   我抬眼看看他,依然是那么温情的脸,却那么苍白。我笑笑,说,你这算是什么?爱屋及乌?手下留情?我什么时候逼着苏歌喜欢我了?拜托,我是逼着他不要喜欢我!就像以前的你,逼着我,不要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颜烈看着我,满眼怜悯,脸部肌肉有些抖动,转头,离开,留给我一个背影。

   校医生送苏歌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门外的颜烈,眉头微皱,说,你气色不是很好啊,有时间去做下检查吧。

   颜烈没说话,苏沫看了看我,皱眉,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我笑笑,说,这就走!
 
   苏歌包着脑袋跑上前来说,何欢我们一起走!

   我回头看看苏沫,原本我想挤给她一个胜利的微笑,可是,当我看到她身边的颜烈,我就知道,胜利的微笑,永远不会属于我。

   我去超市买了很多啤酒,苏歌买了一些零食。结账的时候我发现我买了一打啤酒,最后被苏歌偷拿下去,只剩下了四罐。我生气地看着他,他就笑,说,喝酒对女人不好!

   我瞪了他一眼,说,老子是少女!说完,从临近的货架上拿了一箱子啤酒,重新结账。

   那一夜,苏歌在我的住所过夜。

   他睡在床上,霸占着整张床,两罐啤酒下肚,他就昏了,不知东南西北,完全像个孩子。而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虽然头晕脑胀,还是不停地喝酒,然后不停地去厕所。

   苏歌在梦里,对颜烈都耿耿于怀,他呓语,何欢,你傻逼,颜烈那老男人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啊?

   我就摇晃着举着易拉罐,冲着床上的苏歌脑门上倒酒,我说,他不好啊!可是我喜欢他啊!

   苏歌突然睁开了眼,似乎很清醒的样子,转瞬又闭上了眼,呓语一样地接着话茬,说,是啊,是啊,你也不好,短……腿,大……大脑袋,还是个塌……鼻梁,还……还只有一个……肾……比……比我们学校的好……好多女孩差……差远了……可是,我就喜欢你这个丑女人啊……

   我虽然醉了,可是醉了也有爱美之心,苏歌的话让我很愤怒,我一把将易拉罐拍在他的脑袋上,大叫:老子是美少女!

   苏歌哼了一下,鼻血流了出来,他转了个身,倒在床上继续昏睡。

   第二天,苏歌醒来,我正在厨房里煮面条。他蹑手蹑脚地走过来,脸红到了脖子根。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何欢,对……对不起!

   我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啊道什么歉,快吃饭去上学!你姐昨晚没见到你,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苏歌低着头,又特肯定地看着我,目光灼灼,说,没想到你还是……不过何欢,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一辈子都对你负责的!

   我更迷糊了,我说负你大爷脑袋的责!快吃饭去!

   我将面条给苏歌端出来,自己去收拾床铺,一看自己的床单,我快疯了,我的多喜爱床单啊,你怎么破了一个大窟窿啊!

   苏歌在我身后,看着我,脸红得像一个苹果,他声音如同蚊呐,我,我剪下来的……保留下来。第一次的纪念……

   我直接昏过去了,也想明白了苏歌所谓的道歉和负责了,我哭笑不得对苏歌说,纪念个屁啊!那是老子昨晚将你拍出了鼻血……

   苏歌刚离开,颜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声音疲惫,何欢!我在你楼下一晚上你知不知道,我刚看到苏歌离开了。你知不知道,昨晚苏歌一家人找苏歌找疯了,我没有告诉她你的住所!你一个成年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一个未成年人!

   我笑笑,说,颜烈,如果我说我爱苏歌,你是不是也不会相信?因为你压根就知道,我爱你!对不对?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呢?不让我爱你,也不让我爱别人,你到底想怎样?

   颜烈不说话,默不作声地扣下了电话。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地爱我」

   因为这件囧事,苏歌躲了我足足一个周。直到我生日那天,他才拖着一个长尾猴到我们学校找我。那时,我正在图书馆温习,因为要考试了。

   苏歌看到我单独一个人,很是惊喜,说,真难为你了!居然是一个人!

   我接过他手里的长尾猴,可是内心却很不爽,这个人的口吻明显就是一副“啊哈,你居然从良了”的语调。

   不过我依然笑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穿过那个八车道,我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苏歌笑笑,脸有些红,可是很显然,他是不会相信我这样直白的谎言。

   晚上,苏歌逃课,拉着一群我平日的狐朋狗友,陪我去唱K,说算是庆祝生日。一路上,他顶着脑袋上的纱布,和我的朋友亲热得简直就跟失散了几辈子的亲人似的,话题投机得就差抱着头痛哭了。

   路边,我看到了烤红薯的小摊,又拔不动腿了,结果被苏歌扯着耳朵给拎走了。他一边和我的朋友眉飞色舞,一边扭头对我说,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啊!还想被再毁容一次啊!还是想再让我断腿一次啊!

   包厢里,苏歌明显过于兴奋了,要了一堆啤酒,他说,为了庆祝何欢这个老女人终于二十岁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结果,我当时听错了,听成了“今晚我们不睡不归”,我想这不是群P么?这个小子什么时候成这样子了?等顺过了耳朵,才发现那个思想不纯的是自己。

   我那群朋友本来摩拳擦掌地以为今晚可以一展歌喉了,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那天晚上简直就是苏歌这小子自己开的个人演唱会,我们的嘴巴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麦克风,只好憋足了劲,吃爆米花和果盘。

   苏歌那天的变态还不在于他独霸麦克风,而是在于他霸占着麦克风还死命地只唱一首歌,刘若英的《为爱痴狂》。

   ……

   如果爱情这样忧伤,为何不让我分享?
   日夜都问你也不回答,怎么你会变这样?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到底你会怎么想?

   ……

   苏歌唱这首歌的时候,目光执拗而坚持地望着我,似乎想要把我看穿一样。我努力躲开他的目光,很显然,我不敢。

   我想颜烈在这里的话,那么我也一定将这首歌唱歌他听。

   如果不能爱得那么彻底,干吗要招惹?

   如果不爱,干吗要停驻?

   如果只是一场游戏,为什么开始不说清楚?等有人深陷了,沉沦了,万劫不复了?再给一个悲伤的眼神,说一句“我也不想这样”?或者来一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出神地看着窗外,直到手机短信铃音响起,我掏出手机,颜烈的短信。莹莹的白光,手机上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

   我笑笑,不知该幸福还是悲伤,原来,你还记得?

   当我抬头的时候,麦克风终于换了主人,苏歌已经落座在我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手机,他扯扯嘴巴说,他还有脸勾搭你啊?

   我合上手机,说,只是朋友之间的问候而已。

   苏歌笑笑,一句话也不说,闷着脑袋连喝了两罐啤酒,喝得他眼睛都发直了,舌头都打结了,他才蹦出一句话:你们俩明明不是朋友这样的!然后一头扎在桌子上。

   那天夜里,是我将苏歌给搬回家的。

   巷子里,苏歌在我的肩膀上一会儿昏睡,一会儿清醒,清醒时就大吼刘若英的歌“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地爱我?”不出三十秒,他又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满脸口水。

   他的样子让我心疼不止,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粘在颜烈的身边,不甘心地想要问一个究竟一个结果!可是没有究竟也没有结果!

   他人的游戏,我们的劫数。

   就是这样。

   扶苏歌上楼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脑袋,看了看我,说,何欢,你知不知道?你的情……情夫……颜……颜烈快死……

   话没说完,他直接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想要继续昏睡。可是他不知晓,他的这半句话让我五雷轰顶,整个人打晃,我们俩人一起倒在了楼梯间。

  「我也曾有那么善良的脸,热切的脸」

   那一夜,苏歌一句口齿不清的话——“你的情夫颜烈快死……”,将我差点震出了脑震荡。重心不稳,我们俩双双跌向楼梯间。

   我所住的果然是贫民区,楼梯间里绝对没有红地毯这类柔软措施,于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为颜烈揪心,就被跌成了十级伤残,小腿直接不能动弹;而醉酒厉害的苏歌,情况更不容乐观,他的脑袋经过一路跌下来和楼梯的接触,鲜血像小溪似的蜿蜒而下,吓得我一下子酒醒了。

   我伸手摸手机,想要拨打120,可手机却在刚才摔跤之后,跌倒了远处。它在暗夜某个不知晓的角落里,似乎微笑的看着我,此时的寸步难行。

   于是,我只能鬼哭狼嚎的呼唤邻居——救命,救人啊!

   可能是我最近每天大半夜放摇滚乐放的,罪孽深重,得罪了全楼栋的人,所以没有人回应我的呼救。他们大概是将我的嚎叫声当成了我又在“播放”某种比较另类的摇滚了。

   腿部的疼痛越来越清晰,我看着身边的苏歌,他已经跌晕过去了,所以即使血流满面,却面容安然如天使一样。我当时的心抽抽的疼起来,我咬了咬牙齿,心里默念了一句:苏歌啊,你挺住啊,我要是将你送到上帝身边当天使的话,苏沫会用沸油泼了我的!于是,我又用了呼救升级版——救命啊,杀人啦!

   依然无人。

   当时的我,实在厚着脸皮,下了狠心豁出去了,尖着声音大叫了一句——抓流氓啊!强奸民女了!

   于是乎,一时间,只听悉悉索索的起身声、披衣声、拖鞋声、开等声、开门声、议论声……整栋楼里,热血沸腾无处宣泄的老少爷们外加窥私狂们,统统出洞,打算看一场令人血脉喷张的现场版AV真人秀。遗憾的是,他们看到的场面没有半分春光旖旎,只看到俩满身伤痕的血人,一个在嚎叫,一个在昏迷。

   ……

   半个小时后,我和苏歌进了医院。苏歌进了急救室,我进了护理间。

   原本,我和苏歌这件事情,报纸报道的时候,应该基于“和谐邻里,互帮互助,温情满人间”的论调,报道一下那些对我和苏歌伸出了援手的热心大哥和热心大妈们。可是,坏就坏在,不知道那位撰稿的记者是不是得了猎奇综合症,我和苏歌的事情居然变成了:一对小情侣,为庆祝生日,贪求刺激,欲在楼梯间行好事,不想因为动作太过激烈,导致跌下楼梯间,双双受伤。然后就是呼吁80后、90后的年轻人们要健康生活,不要贪求刺激,如此不文明的行文明事等一堆说教……

   就这样,在第二天早晨,我和苏歌成了这个小城的这片儿区域的焦点人物。那么多跟风的其他记者们抢来,企图抓一下更深层次精髓,进行报道。就连小护士进门来给我换药的时候,表情也带着几分暧昧,尤其是,不久之前,说我看着眼熟的那个小护士。而那些男医生们,更是满脸惊叹的过来瞻仰我一把,心下感叹:女中豪杰,女中豪杰。

   我当时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直到下午,苏沫满脸愤怒的赶来。我正在奇怪,为什么颜烈没同她在一起,要知道一直以来,他们俩就跟连体人似的,她一把将报纸扔到我脸上,几乎要用眼神杀掉我,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狠狠的看着,那目光就跟小刀子一样,剜得我满脸羞愧。

   我指着报纸想跟她辩解事情不是这个死记者报道的这样。因为现在我的腿不能动弹,和苏沫美人动起手来,我可占不到便宜。要是说错了话,她暴打我一顿,我也得白挨着。哪有这样的好事?便宜全部让她占去?颜烈属于她,我还得挨她揍!于是,我舌灿莲花,口吐白条的解释我和苏歌的纯洁关系。

   意想不到的是,苏沫非但没有对我动手,她竟然哭了起来。她说,别折腾苏歌了!他还是个孩子。

   苏沫说完这些话,就匆忙的离开了,她似乎不原意让我看到她的眼泪。是啊,她在我面前骄傲了三年,骄傲惯了,自然不习惯对我用恳求的语气。

   我惊愕的看着她离开。

   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折腾苏歌。每次看到他年轻的脸,我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是有这样年轻的脸和热切的眼神,对待自己爱的那个男子。

   而对于苏沫的眼泪,我想我也能理解,谁愿意自己的弟弟,跟一个女孩子交往,被折腾得住院的时间比住家的时间还长。

   我想起了苏歌的脑袋这几次三番的受伤,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神经质的疼了起来。疼的时候,我想起了颜烈,想起了苏歌那句话。

  「楼梯间小情侣再战高难度,战火烧到医院病房间」

   苏歌穿得像个斑马似的,冲进了我的病房。

   我看着他像那美克星人一样的造型,不得不感慨,伤到哪里也不要伤到腿啊。你看这苏歌,昨夜满脑袋血,今天就可以缠着纱布四处的游走。哪里像我,昨晚还能精气神十足的嚎叫,现在依旧寸步难行。

   苏歌挺心疼的看着我打着石膏的腿,眼睛里多了一些细碎的晶莹,他说,嗨,疼不?

   我说,不疼。然后,眨了眨眼睛,骗他说,就是医生说,要残废!

   苏歌似乎当了真,眉头一皱,故作轻松的说,残废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老子罩着你就是!

   我知道他说“罩着”的含义,这句话换成颜烈来说,一定会是:别怕,何欢。无论怎样,我都会娶你,爱你,照顾你,一辈子的。
 
   我想颜烈突然想得找不着北了。

   其实,自从颜烈将我抛弃,我半死不活做了几个周的弃妇之后,我以为我迎来了新生,学会了周旋在不同的男孩和男人之间,烟视媚行,八面玲珑。合则相欢,不合则一拍两散,潇洒的跟天马流星拳似的,可是,事关颜烈这两个字,总能那么轻易的可以让我溃不成军,将我打回傻不啦叽的原型。

   我刚要问他关于昨夜那句话的意思,颜烈到底怎么了?还没有等我开口,苏歌的眼睛瞟了瞟我床上的报纸,脸上突然有种男孩子特有的隐忍不露的小羞涩,说,苏沫给你看了?

   我说,啊,是的!那傻B记者就是欠修理了!

   苏歌低下头,嘴角勾了勾,眼睛里堆满的居然是笑意,他说,我觉得挺好的啊。也没什么嘛,本来两个年轻人在楼道里大家肯定会想三想四的……

   我看着苏歌这个傻小子说的眉飞色舞的,立马转身抽出枕头照着他的脑门狂砍,我说,滚你大爷的,是你在想三想四的吧!

   苏歌一个白眼翻过,直接昏倒在我身边,我才想起,他脑袋上有伤。我想,我该不会真的将苏歌给折腾死了吧?

   就在我抹着眼泪爬下床,狂喊苏歌的名字时,他突然大笑从地上爬起来,跟取得了莫大的胜利一样,哈哈大笑,说,哎,何欢,你居然会为我哭?你真当我会死啊?

   我一生气,拖着残腿骑在他身上,对着他俏生生的小脸准备左右开弓。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我一回头,愣成了石膏。

   门口齐刷刷的站着一堆医生护士,外加脸色焦白、神情忧郁的颜烈,他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花色鲜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影子一般单薄。

   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幸亏记者不在,否则明日登报,就是楼梯间小情侣再战高难度,战火烧到医院病房间。

   我和苏歌,用我们的实际加标准姿势,验证了记者的报道不假——我们俩果然是急不可耐的小情侣。

   那些看热闹的医生和护士散去,颜烈默不作声的将花儿放在我的病床前的桌子上。

   我从苏歌身上爬到床上,苏歌坐在我床对面,目光直直的看着颜烈苍白的脸,眼神中有些许不易觉察的得意的味道。

   我没有想到颜烈会来看我。

   其实,我们之间,很久都没有交往过,除非是那些因为苏沫和苏歌两姐弟而造成的遇见或纠结。在我看来,颜烈避我都来之不及。

   十七岁,第一次去酒吧,和那个暗恋了我很久的绰号叫耗子的男孩。在那里,遇到了颜烈。

   我始终都记得,那一天,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孤单的像冬天枝头上最后一枚叶子。那么多的妖媚的女子,不时上前搭讪,他拘禁有度,虽然嘴巴在微笑,但是神情忧郁。

   耗子去洗手间的时候,他递给我一杯酒,声音有些沙哑,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我,说,很显然,你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低头笑笑,说,我好像也是。

   看着我,像是看一件珍宝,他说,不要做她们,做你自己多好。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想,当时我一定受用了他甜美的语言,于是,他望向我的那一瞬间,迷乱的人群里,我突然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就这样,在我和那个叫耗子的男孩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爱上了这个叫做颜烈的男子。他孤单而美好。

   当时的耗子觉得自己脑袋上绿光四射,差点自决于他的狐朋狗友面前。我记得他还赠给我两句话。一句气焰嚣张:何欢,我祝你恶人有恶报!后来,他又特没出息的补了一句,说,要是他不要你了,记得你耗子哥在等你啊。

    其实,爱情里,爱的深的那个总是没有出息的。类似的话,我也对颜烈说过,在我为他所谓的妹妹“苏沫”捐肾之后,他告诉了我,苏沫是他的女朋友……尽管他想报恩,想爱上我,可是他做不到。

   那个时候,我就捂着我的心口,不知道是肾疼还是心疼,但是还是哭着对颜烈说,我会永远等你,直到苏沫不爱你了。
 
   现在想想,我当时大概是中了邪,一心想立一个贞节牌坊。我当时都做好了,八十岁的时候,苏沫死掉,我去接她的班的准备,跟颜烈最美不过夕阳红。

   至于后来,我为什么又将获得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贞节牌坊殊荣的机会给放弃了呢?那是因为,我三番四次,撞见了颜烈同苏沫以外的其他女人卿卿我我在一起。最劲爆的一次是,我躲在颜烈公寓的楼道里,等他回来,卑微的想偷偷看他一眼,因为我承诺过,不会打扰他和苏沫的生活。只是,不想等到的却是,一对急不可耐的男女,激情勃发到门都赖得打开,就披挂上阵,限制级出境……

    当时的我,躲在暗夜里,在他们的喘息声里,突然不能呼吸,眼泪狠狠的冒了出来,咬住自己的手,狠狠的哭泣,无声无息。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颜烈,他根本不曾喜欢过我吧,他所想要的,只不过是一颗能够救活自己女友苏沫的肾脏。而我,是最好的人选,年少,单纯,肯将爱情当神话。

   从此之后,我就开始堕落了,堕落的不知东南西北。

   当然,我没有刻意想去报复什么,像那些充满了心计的女子一样,算计苏沫的弟弟,以到达报复颜烈的目的。我和苏歌完全是个偶然,而且,我始终觉得他是个孩子,将爱情当作了神话,想足了当初的自己。

   因为苏歌,我和颜烈这对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的男女,偶尔有机会碰个面。不过,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颜烈那内疚的眼神,我还是在心底暗爽的。

   如今,这个和我几乎是陌路的男子,突然送我一捧鲜花过来,大有人将死,其言也善的势头,我不得不联想起苏歌昨晚说给我的话,想到这句话,我突然心疼不已。

   我看了看颜烈,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我说,谢谢你的花,谢谢你来看我。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不会是生病了吧?

   颜烈看了看我,又瞟了瞟苏歌,笑笑,说,没,没生病,可能……最近工作比较忙的原因。

   那一天,苏歌一直冷冷的看着他来,又冷冷的看着他走。

   「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真的很难找!」

   伤筋动骨一百天。

   三个月后,我又开始蹦跶在校园里。苏歌时常来看我,在我身边小心侍候着,点头哈腰,就跟伴驾在慈禧身边的李莲英李总管似的。我们俩在校园里逛荡,就跟逛御花园似的。

   苏歌的那句话,我耿耿于怀,不时问他,颜烈到底怎么了?

   苏歌不理睬我,眼神里全部是轻蔑。被我问烦了,他会用鼻孔看着我,说,何欢大婶,你不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总是提别的男人,是一件很没有妇德的事情吗?

   太阳有时候很刺眼,我看着身边的苏歌,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心里突然一点一点的软,我想,他有一天也会像颜烈那样成熟,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女孩会是谁?有怎样的笑容与瞳孔?一定会很小鸟依人吧?想到这里,心又有一点点酸。
 
   苏歌看着校园里那些挂在男孩子臂弯里的女孩们,突然转脸对我说,何欢,你看,那些女孩都对自己的男朋友那样。

   我故意装作很懵懂的样子,说,哪样?

   苏歌想了想,说,何欢,我也想你那样。

   我继续一脸白痴状的看着苏歌,说,哪样啊?

   苏歌脸一阵红,他看着我的后脑勺,喊我的名字,何欢。

   我应了一声,说,干吗啊?

  苏歌笑,说,你去死!

   那一段时间里,苏歌一直很平安,我没有拖他去卧轨,更没有让他去走八车道。所以,他一直很平安,我想苏沫应该很放心了吧。

   还有颜烈,也应该很放心了吧?我真的不是借苏歌这个人,打击报复他们。

   心痛是一个人的事情,恨也是一个人的事情,堕落更是一个人的事情。只不过是苏歌,恰好路过了此时的我,仅此而已。

   我想,明年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就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苏歌,在我喜欢上这个男孩之前。人的一生,不能总是遇到错误的男子。

   一个少了一颗肾脏的人,更需要一颗健康而无伤痕的心。

   这句话是耗子跟我说的,那时的我,刚经历了这场劫难。在外地读书的他,从同学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连夜坐火车跑回我身边做慰安夫。
 
   那天,他一直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大发了,直着舌头跟我说,兄弟啊!爱情这事儿苦啊!失身事儿小啊,失肾事儿大啊。丫不是碰上肾贩子了吧?怎么说捐了就捐了?要你爸妈知道了,估计会劈了你!哎!一个少了一颗肾脏的人,更需要一颗健康而无伤痕的心。所以,你还是考虑咱们兄弟吧,别再到处折腾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真的很难找!

   我经常会想起耗子,想起如果没有那次,他带我到酒吧,我一定不会遇到颜烈,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不知道,现在的耗子,是否找到了自己的芳草?

  「可惜不是我,陪你到最后」

   如果颜烈没有躺在病床上,并且苍白的如同瞬间要散去的轻雾,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还一直放在他这里,死死不肯离去。

   我在他的床前,呆呆的坐着,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病床上的颜烈一直昏迷着,眉心轻轻皱着,就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样子。

    颜烈昏迷的事情,是苏歌告诉我的。

   他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里的健身架上荡秋千。他几乎是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嗳,何欢……颜烈他快要不行了。你或者该去看他最后一眼。

   他的话,让我很长时间没有缓过神来,一直在秋千上荡啊荡的,还冲着苏歌呆呆的笑,等我醒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奔往医院的路上,苏歌在我身后拼命追赶,他说,车!车!车!搭车去啊!你笨!

   人在感情山洪暴发之时,总是渴望奔跑或吼叫来宣泄,我想,那时的自己,一定也是这样吧。

   我一直握着颜烈的手,他的手那么干燥,骨节变得清晰,不再如以往那样温润。我反复的摩挲着他的掌心,怔怔的,泪如雨下。

   此时的他,整个人已经不像样子,苏歌说他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透析了,此时已是晚期,整个人变得昏迷。他说,何欢,你别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不该这个样子,颜烈是苏沫的男子,而我又是苏歌的女子,可是我的眼泪一直往外掉啊掉,我曾诅咒过颜烈,诅咒过他死,可是如今,他真的躺在床上,剩下渺茫的生机之时,我却是如此痛苦。

   我想起了这段时间里,颜烈的种种,他发来的生日问候,他关于往事欲言又止的解释,想起他送来的花束……此时的我,突然明白,颜烈对自己的病症早已清楚。

   苏歌说,走吧,何欢。颜烈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情的。我姐也不想你知道。

   苏沫的名字突然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我看着苏歌,似乎看到了希望,我语气切切,我说,苏歌,我们可以给颜烈做肾移植的!你姐姐苏沫当时就是这样的啊!

   苏歌的脸有些白,他愣了愣说,何欢,医生没办法配型,找不到肾源,而且,颜烈是手术不耐受的体制,所以,医生一直采用的是透析治疗。

   我热切地看着苏歌说,我有肾源啊,我可以配型啊。

   苏歌说,我真不该告诉你!真不该让你来这里!你傻了吗?你就一个肾!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整整一天时间,我都泡在学校的电子阅览室里,疯狂的在百度里面,搜索:一个肾脏的人可不可以再捐肾?没有肾脏的人可不可以存活?

   苏歌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对着网页发呆,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叫苏歌的男生,满眼愤怒的望着我,不断地在键盘上打出的字:一个肾脏的人可不可以再捐肾?

   我和苏歌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第三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苏沫看着病床上的颜烈,神情漠然的有些可怕,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歌,说,颜烈的父母无法联系上,我想我只能等他死后将骨灰送往他的故乡。

   我吃惊的看着苏沫,惊异于她脸上的平静。

   医生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拦住了他,几乎是跪在他眼前,我看着病床上那个让我爱恨交织了这么多年的男子,眼泪飘零,我说,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我可以捐肾的!我可以不活的!救救他吧! 求求你了。

   医生被吓了一跳,看着苏沫,又看着我,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肾移植这个方案真的不合适实行了现在。

   医生走开后,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苏沫和苏歌。

   苏歌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他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了我的脸上,他说,你这个贱货!你知道不知道你只有一个肾!你没了这个肾你就没命了!

   我看着他,怔怔的,眼泪落了下来,我说,我知道。可是我就是贱!没救了!

   苏沫笑了笑,唇部弧线无比僵硬,随后,转身,离开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我,抱着苏歌的肩膀哭。

   我爱颜烈。

   很爱很爱。

   这个世界上,如果爱情,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该有多好?可是爱情,永远是需要另一方回应的,否则,那就是骚扰。

   颜烈,你说,我爱你,何欢。

   于是,我也爱上了你。

   颜烈,你说,对不起,何欢,我爱不起你。

   于是,我就乖乖的、安静的离开了你。

   颜烈,你说,我需要一个肾,救我最亲爱的妹妹。

   于是,我就很慷慨的,送给了你。

   颜烈,你说,我不想看到你,你孤单的样子,让我内疚。

   于是,我就努力不孤单,努力和很多男人在一起,努力的花红柳绿给你看,努力的想看你生气。努力的想从你心疼的表情里,寻找你还在意我的答案。

   爱情这件事情,让我轻贱了自己。


 「喝醉酒的你,除了会剪碎我的多喜爱床单,还会跟我说这些秘密」

   颜烈离开的那天,云很白,天很蓝,风很轻,阳光很柔软。

   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坐在床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干燥带着因为并发症而略有皮屑的手,彻夜不眠。

   苏歌蹲在墙角,头发凌乱,一直看着我,看着我望着颜烈微笑的眼。

   当白布彻底将我和他隔成两个世界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声音,他说“何欢,别怕”的声音。

   那一段日子里,我在发髻上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

   我知道,这朵小花在苏歌的眼里特别刺目。很多次,他都企图,趁我不注意,悄悄地将它摘下。但是每一次,我都倔强而坚持的用自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直到有一次,苏歌变得气急败坏起来,他说,何欢!我一直不想告诉你!颜烈他不是个东西!他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他不值得你爱他爱成这样!

   我默然的望着苏歌,嘴角微微笑,说,其实,此时此刻,我和颜烈,大抵才是真的,我爱他,与他无关了吧。所以,他是不是个东西,也与我无关了。

   苏歌说,何欢,如果我告诉你,苏沫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尿毒症……因为他骗了好多像你这样的女孩,为他所谓的“妹妹”献肾了,你知道不知道?颜烈他得了这个病死去,那是报应!
 
   我默默地看着苏歌,苏歌的胸膛起伏着,很显然,他一口气说完了憋在心口的秘密,是如此的不容易。

   我说,这一些,我都知道的。

   这下苏歌傻了,他愣愣的看着我。

   我想,他大概是想看到我伤心的将那朵白花摘掉,然后抓狂的撞墙恸哭一番自己的遇人不淑。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姐姐告诉你的?

   我看着苏歌,笑笑,说,你姐姐肯定不会告诉我他们曾经和医院某些医生勾结做过这种营生,会被揭发的,而且,那个医生不是已经神奇的离职了吗?只剩下一个似乎与此事无关的护士说我眼熟。

   苏歌的眼神更疑惑了。

   我低头,眼睛突然酸涩,说,苏歌,你总是会喝醉酒,喝醉酒的你,除了会剪碎我喜爱的床单,还会跟我说这些秘密……

   苏歌说,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这样?

   我说,如果我害了你,你会不会记恨我?

   苏歌说,我不会记恨……吧。

   我点了一只烟,摸了摸苏歌的脑袋,我眼神苍凉的看着苏歌,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给你一包砒霜,你也会当蜜糖吞下去的。

   苏歌看着我,瞳孔清澈,他说,何欢,我永远不会给你砒霜的。我舍不得。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朵戴在发髻上的小白花。自己是在悼念自己爱过的颜烈,还是悼念自己爱过的那段爱情。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日,在病床上,我看到颜烈的掌心,纹着两个青色的字:何欢。于是,我反复的摩挲着他的掌心,怔怔的,泪如雨下。

  「尾声」

   书上说,红尘里的男女,总是要在情爱里,跌倒很多次,才能找到最后的幸福。也有一些倒霉的小孩,青春薄凉之后,再也不会遇见爱情。

   大学毕业那年,我离开了苏歌,离开了那座北方的城。

   南方的小城里,阴雨绵绵的季节,小腹上的伤口常常会疼痛。疼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颜烈,想起他那瘦削的双手和忧郁的眼睛。也会想起苏歌,甚至,想起耗子。

   他们都曾是我的青春里出现,又远去。

  我会抽烟,看烟雾缭绕中渐渐薄去的岁月,苍老的容颜,还有那个爱过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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