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落

  • 文 / 绿蕾丝
  • 2015年04月30日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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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17日 ·夜


S城某工地工棚内


黑夜降临,白天喧嚣、嘈杂的工地终于恢复安静。疲惫不堪的工人们,累得没有丝毫力气,一个个进了低矮的工棚内倒头就睡,甚至顾不上洗漱。不一会儿,沉重的呼噜声便此起彼伏。

这是一排用塑料扣板临时搭建的工棚。初春的夜晚,寒气犹在。还没有什么暖意的春风吹得工棚瑟瑟抖动,“噼啪噼啪”的像是捶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只是,那些民工们早已进入睡梦中,没有任何感觉,除了袁荷。

袁荷是工地上唯一一个女人。她随丈夫李步刚一起出来打工,负责工友们的一日三餐。

黑漆漆的工棚内,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外面呼呼的风声,让袁荷始终不能入眠。身旁的丈夫,和其他民工一样,早已熟睡。黑暗中,她使劲睁大双眼,那眼皮还是一个劲儿地跳动。袁荷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却又立即拂去。

她轻轻翻了个身,李步刚跟着动了一下,嘴里迷糊不清地说了句:“俊***,怎还不睡?天不早了,睡吧!明儿还要起早做饭。”也不等她答复,转了个身,呼噜声又起。

“唉~”长长地叹了口气,袁荷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李步刚那部破旧手机刺耳的铃声,让袁荷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感觉刚刚睡着,这才几点闹铃就响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模糊不清的屏幕上显示是俊儿来电。

“喂,俊儿,这么晚……”

“妈!你快回来一趟!”

还没等袁荷问话,电话那端,李俊的哭声传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像一声炸雷响在袁荷的心里。

“俊儿,不哭。慢慢说,怎么了?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袁荷尽量压低声音。

李步刚还是醒了。

“怎么了?俊儿怎么了?这时候打电话来?”李步刚睡眼惺忪地问。

“俊儿,不哭啊!和妈说,到底怎么了?你想急死妈啊?”没有理会李步刚的问话,袁荷急切地对着电话里的儿子说。

“……”

电话那端,仍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俊儿!俊儿!你说话啊!你要把妈急死吗?俊儿,说话啊!”袁荷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起来。

“妈……我……”

“你怎么了?俊儿?是生病了吗?还是……”袁荷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妈,我弄大了人家女孩子的肚子?……”电话里的哭声终于停止。

“啊!!!”袁荷手里的手机失控地掉到了李步刚的脸上。

“俊***!你这是怎么了?俊***?”李步刚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正想训斥袁荷,见她神色异样,赶紧坐了起来。

“俊***?俊儿怎么了?”

“……”

“俊***,你倒是说话啊?别吓唬我!俊儿他到底怎么了?”

“你的好儿子!!!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袁荷一字一顿、恨恨地对李步刚说完,直直向后倒下,蒙被大哭起来。

李步刚呆若木鸡似的望着嚎啕的袁荷,不能置信。


S城开往D城的客车上


“小平,你今天上班吗?”袁荷在给她的弟弟袁平打电话。

“上班啊!姐,这么早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袁平还没从睡梦中清醒。

“你请个假。我和你姐夫今天回来,到你家再说。”

“哦?好。”

袁平没有追问下去。但是,他知道,姐姐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事情。

父母去世得早,姐弟两相依为命,是姐姐一手带大了他。学习非常好的姐姐为了他,辍学打工,供养他上大学,才让他拥有了今天的好前途。他是他们村子里唯一一个吃公粮的——D城法院一名年轻有为、善良正直的法官。

袁平一直都想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让她不再受苦受累。可是,袁荷始终不愿意接受,依然和丈夫一起外出打工,共同艰辛地抚养着他们唯一的儿子李俊。


D城袁平家


“姐,这么早赶回来,是小俊的事吧?”

袁平给袁荷和李步刚分别倒了杯水,坐在他们对面。

还没说话,袁荷的眼睛红了。

“俊儿他闹出大事了……”袁荷泣不成声。

“……”袁平诧异地望着李步刚夫妻两。

袁荷依旧在哭,李步刚被袁平看得心慌,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掌,讷讷地说:“俊儿他弄大了人家女孩子的肚子。”

“啊!!!”

袁平和刚走出卧室的妻子贾晴异口同声地惊呼。

“怎么会这样?”袁平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袁荷还在抽泣,李步刚不知所措地搓着他那一双粗糙的手掌。

贾晴坐到袁荷身边,递给她一张抽纸:“大姐,不要着急。现在这些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属正常。青春懵懂的,一冲动,做了出格的事情,又什么都不懂。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法子把这肚子里的孩子给处理了。这不还有三个多月小俊就要高考了,可不能耽误孩子考试。”

袁荷抬起泪眼。

贾晴的话让她的情绪安稳下来,这个弟媳妇一直都是会理事的人儿。

“大姐,中午让小俊约上那个女孩子到我们家来,问清情况。下午我带她去医院做手术。正好我侄女在C医院妇产科上班,找她,肯定没问题。”

袁荷终于不哭了,李步刚也不再搓手,袁平停止了踱步,感激地望向妻子。

贾晴摇摇头,微微一笑。


终于,等到学校放学时间。

“叮咚,叮咚”袁平家的门铃响起。

“来了,来了,一定是小俊来了。”贾晴小跑着去开门。

门开处,一个高大俊秀的男孩满脸通红地站在门口。一个瘦小的短发女孩缩在他的背后,低眉垂目。

“舅妈好。”男孩低低地喊了声贾晴。

“小俊放学了!快进来快进来!”贾晴侧身让两个孩子进屋。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矮小瘦弱的女孩。

“爸……妈……”走进客厅,男孩看见李步刚和袁荷,轻唤了一声便停下脚步,垂手站在一旁。那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直不敢抬头。

袁荷望向女孩的肚子,心下一凉。

虽还是初春,冬装在身,那凸起的腹部单从外看,至少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

袁荷气得别过头去,“扑簌扑簌”地直掉眼泪。

李步刚望望一言不发的袁荷,又望望满脸恐慌的儿子,依旧不知所措地搓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

贾晴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都站着干吗?小俊,带你同学一起坐啊!坐下说话。我给你们倒水去。”贾晴一边说一边给两个孩子各倒了一杯水。

正在厨房做饭的袁平也走了出来。

李俊怯怯地坐在离袁荷最远的沙发上,那女孩紧靠他旁边坐下。

没有人说话,几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女孩的肚子上。

半晌,还是贾晴开了口。

“小俊,别怕。告诉舅妈,几个月了?”

“……”

李俊和李步刚一样,使劲地在揉搓着自己的一双手,张张嘴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和李步刚不同的是,这是一双白嫩、清秀、细长的手。

“小俊,你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帮你们解决问题呢?你看,这眼见着就要高考了……”贾晴细声慢语地对李俊说。

李俊不敢直视贾晴询问的目光,望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又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问她。”

贾晴的目光转移到他旁边的女孩身上。

“阿姨,我……”女孩终于抬起头,满眼怯意地望着贾晴。

“不怕,你叫什么名字?”

“王丽。”女孩低下头。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去年暑假……”女孩的声音更低。

“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怀孕的,是吗?”贾晴倒抽了一口冷气。

“嗯。”女孩的声音宛若蚊哼。

“好吧。阿姨吃过午饭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吗?你看,你们都要高考了,这孩子留下来也不是个事,对吧?”

“嗯。”

贾晴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进厨房。

身后,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一屋子的寂静。


D城C医院


“文静,我到你们医院门口了。有点急事,需要你帮忙。你得空出来下!”几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神情各异。贾晴在给她的侄女贾文静打电话。

“姑姑,你怎么来了?好的,稍等我下。”

贾文静挂了电话,一边脱工作服,一边和对面桌旁的中年妇人说:“主任,我到门口去下。姑姑来找我,不知道什么事。”

“去吧。”中年妇人正在翻看病历,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文静,这边。”看见贾文静走出来,贾晴在拐角处喊了一声。

“干吗呀?姑姑,你搞地下工作的啊?跑这角落里……”贾文静话没说完,一眼瞥见贾晴身边还有其他人,立即收了口。

“文静,是这样的。这孩子怀孕了,想做掉。月份有点大,你看看怎么处理。”贾晴直奔主题,简单扼要地说了个大致情况。

“哦?”贾文静望向王丽的肚子:“先做B超检查下具体月份,我回头和主任说说。只要不超过六个月,可以做引产的。”

“好。”贾晴应道。

“文静,那就麻烦你了!”袁荷走上前。

“没事,阿姨放心。那我先带她进去。”

贾文静带王丽离开,其他几人在过道上的休息区坐等结果。

挂号处。

“文静姐,亲戚来看病?”挂号处的一个导医女孩和贾文静打招呼。

“嗯。哦!不是!朋友家的。”贾文静望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王丽。

“小娟,帮忙挂个于主任的号。”

“好的。文静姐,稍等。姓名?”

“……”王丽抬起头,嘴唇蠕动,却没有声音。

“要先挂个号。你叫什么名字?”贾文静问。

“陈……陈艳。”王丽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名字。


贾文静带着王丽回到门诊室。

“主任,我姑姑亲戚家的孩子,怀孕了,年龄小,不知道几个月了。我先给她开个B超单检查一下,您看呢?”

中年妇人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不小了吧?这肚子都玩这么大了,竟然不知道自己几个月?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我……记不清,每次时间都不准。”王丽不敢抬眼。

“月经不来你也不知道可能是怀孕了吗?生理卫生课没上过?”中年妇人目光直视着王丽的肚子,似乎她的一双火眼金睛便可以看穿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有几个月。

“不是……那个……我有时候,两个月,三个月才来一次的情况都有。我以为……只是……只是月经不调。”王丽满脸通红。

“月经不调?肚子崛这么大了,你想都没想过是怀孕?真是不可理喻!你们这些孩子!文静,先带她做个B超,看看胎儿究竟多大。”中年妇人不再看她,低下头,继续翻看手里的病历纸。

“好的,主任。”贾文静应道。

王丽局促地站了起来。

“跟我来。”贾文静开好B超单,亦站起身。


B超室门口等待区的长椅上,坐满了人。

贾文静眉头一皱,旋即,敞开嗓子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各位,和大伙儿商量个事。这个孕妇羊水破了,就快要生了,得赶紧做个B超。所以,压个队。谢谢大家!”

说完,也不等回答,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王丽不敢望向众人好奇的眼光,低头跟了进去。


“文静姐,故伎重演,再次成功?”室内,一个年轻女孩笑着对走进来的贾文静说。

“嘘!”贾文静把手指放到嘴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哈哈!你这妮子!”

正在给病人做检查的另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女人大笑起来。

“嘿嘿,戴主任,压个队,不好意思啊。”贾文静吐了吐舌头。

王丽听着她们的笑侃,却丝毫没有轻松感,依旧不敢抬头。

“陈艳?对吧?躺床上,掀开上衣。”年轻女孩吩咐道。

“文静,你家亲戚吗?”那个被唤做戴主任的女人问。

“不是!”贾文静望向已经躺到检查床上的王丽,眼睛里掠过一丝鄙夷:“我姑姑亲戚家的孩子。这年头啊!这些孩子,太胡来了!”

“哦?”戴主任开始给王丽做检查。

冰凉的探头在她的肚子上划来划去,刺激得王丽身体微微轻颤。

“月份不小了!”戴主任自言自语。

“双棱镜8.6,应该快要到八个月。”

“啊!八个月?那可怎么是好?不能做手术了?”贾文静嘴巴张得老大。

“嗯。计生对这一块儿现在特严。我们医院应该不会接的,你再去问问你们主任吧。或者就生下来好了,呵呵。”

戴主任似笑非笑地望向床上的王丽:“胎儿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


“主任,八个月。”回到妇产科门诊,贾文静把B超单放到于善面前。

“哦?”于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王丽不知所措地望着于善,眼里满是不安。

“八个月已经是活胎了!你说怎么办?”于善坐起身,仰向椅背,直视着王丽。

“我……我也不知道。还有一个星期我们就要高考体检了……”王丽声音小的似蚊哼。

“你开什么玩笑!你这个样子还能参加高考体检?就是手术给你做了,这和生孩子有什么区别?我看那,还参加什么高考?不如,回家结婚去吧!”于善没好声气的说。

“……”

“主任……那个……这个……可不行!主任,你看,这两孩子都才十七八岁,怎么能结婚呢?还有太多的未知数。主任,你帮帮忙,还是想法子处理掉才好。”

贾文静知道于善的直肠脾气,自己又明白姑姑贾晴的言下之意,所以软着声音请求于善帮忙。

“文静啊!不是我说你,这事,真不能啰嗦!唉!这样吧,我给季主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我可不敢保证她会同意。”于善缓了些语气,毕竟贾文静是自己多年的搭档。

“谢谢主任!”

王丽一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敢出声。

“季主任,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你看,医院能不能接这个手术?我知道,从规定上来说,是肯定不符合的。可是,这孩子的前途不就毁了吗?少不更事的,也没个人问。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想不开,你说我们这良心往哪儿搁啊,对吧?”

“对对对!季主任说的在理。好好好,谢谢季主任。给你添麻烦了啊!”

于善本是满脸堆笑,挂了电话,立刻便是乌云遍布了。

“主任,季主任怎么说?”贾文静小心翼翼地询问。

“能怎么说?还不是先说一通大到国家的政策法规,小到单位的规章制度?”于善拧了拧眉间,叹了口气。

“那,季主任答应了吗?”

“没。这不让我等电话,说是要和林副院长请示一下。”

“哦!不好意思啊!主任,让你为难了。”贾文静有些歉疚。医院上下谁都知道,妇产科的季主任是个刀枪不入的主儿。那一张冷脸,一年四季就没解过冻。

门诊室的门开了,有病人进来。贾文静忙着接待,于善也开始看诊,没有人再多看王丽一眼。王丽默然退后到窗台处,垂手而立。

窗外,艳阳高照。透过玻璃,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暖意。王丽整个身体却在瑟瑟发抖,暖暖的阳光晒得她满脸通红,只是依然感觉好冷。

于善在眼睛的余光里看见了王丽的惊恐和无助,轻轻地叹了口气。


院长办公室里,林灿正在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手指间夹着一只临近尾声的烟头,若有所思。

满屋子烟雾缭绕。

季如云走到门口,理了理额前的散发,做了个深呼吸,轻叩房门。

“谁啊?”突然的敲门声让林灿紧张地关闭了电脑界面。慌忙间,手指被手里的烟头烫上了。他懊恼地嘟哝一句,随即,恨恨地扔掉。

“我,季如云。”

“进来吧。”林灿听到外面的声音,脸色缓和下来。

季如云推开门,又被屋内的烟雾熏得后退了一步:“怎么又抽这么多烟?真是的!”

“呵呵,你不是说喜欢身上有淡淡烟草味的男人吗?”林灿站起身,推开身后的玻璃窗,有些暧昧地对季如云笑。

“没正经的!和你说个正事!”季如云在林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哦?什么事?说吧!我都答应!”林灿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自己在季如云身旁坐下,一脸坏笑。

“先别答应得太早!”季如云往一旁让了让。

“我说得是真的,只要宝贝儿开心,什么我都答应。”林灿又靠近季如云一些,一只手开始不老实地摸向她的大腿。

“林副院长!这里是办公室!”推开林灿的大手,季如云厌恶地皱起眉头。

“好好好,都听宝贝儿的。”林灿嘴里虽是如此说着,却趁季如云不备的空儿,狠狠地咬了一下她的红唇。

“林副院长!!!”季如云恼羞成怒,满脸涨得通红。

看着林灿那半秃的头顶,一阵反胃。

深呼吸!深呼吸!

“是这样的。门诊来了一个学生,要做引产,八个月。按照规定肯定是不可以的,只是,这孩子就快要高考,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她就毁了。你看是不是能够通融一下?就算是帮帮那孩子。”季如云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简要地说了情况。

“是你什么人?”林灿没有回答季如云的询问,却反问道。

“不认识。是于主任的一个病人。”

“哦?如云啊!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搀和进去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有人举报我们医院违规做引产手术,卫生局突击检查,给医院造成多少负面影响。而且……”

林灿停顿下来,又往季如云身边靠近些:“而且,你想想,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妇产科主任的位置,你有必要去担这个风险吗?更何况,她根本不是你什么人。一个普通病人而已!你和医院都没必要冒险,明白吗?”

“老狐狸!”季如云在心里暗骂。

林灿总是会不经意地提起他帮她坐上妇产科主任位置的事情,这让她心里很是不爽。要知道,为此,她季如云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对于她来说,一个离婚的外地女人,独自带着儿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个中艰辛,谁会懂?

“我知道。只是,那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怎么办?她是无助的。”季如云轻叹了口气。

“如云啊,做人不能这么多柔肠的。我们不是神圣的主!拯救不了苍生!”

林灿见她一副秀眉紧锁的模样,楚楚怜人,心里瞬间便痴了,身下更是一阵动物的冲动。他伸手将犹在发呆的季如云拉进怀里,疯狂的亲吻起来。

“不!不要!林副院长!林灿!你!”季如云被他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住了,拼命挣扎。

“宝贝儿!宝贝儿!想死我了!只有你可以拯救我!”林灿神志不清地呢喃,丝毫没有放掉她的意思。

季如云闭上眼睛,不再挣扎。她知道,这个时候,任她怎么做,都只是徒劳。

林灿他就是个禽兽!

当初,为了在这个医院站稳脚跟,为了她和儿子的生活条件能够有所改善,她接受了林灿的潜规则。只是,事后,林灿并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协议。他迷上了她,不停地纠缠她、骚扰她。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没有丈夫故没有障碍,没有家庭的束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身上,林灿粗重的喘息声,慢慢缓了下来。

终于,他累及,瘫倒在一旁。

季如云衣衫不整,没有任何思想地躺在沙发上,眼前,却是一幅二十年前的画面。


一身校服的季如云,梳着两根又粗又黑的长辫子,满脸怯意地站在医生面前。

“为什么这时候才来做手术?”医生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我们……我们本来是想留下的。”

季如云紧咬嘴唇,白皙的细手使劲地揉搓着校服衣襟。

“那,为什么又不要了?”医生依旧温和地问道。

“我们,暂时还不能结婚……”季如云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

“哦?”医生抬起头,眼睛里依旧是温和的光芒。

“你一个人来的吗?他呢?”

“嗯。他在学校复习,就要高考了……”

“唉……跟我来吧。”

手术室里,医生亲自给季如云做的手术。

很痛。

季如云咬紧嘴唇,两手使劲抓着床单,几度昏厥,她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迷糊间,她看见医生心疼的目光。

终于,手术结束了。

三天后,季如云出院。临走前,她去向医生道谢、告别。

“回去要好好休息,知道吗?这和生孩子一样的过程,身体要慢慢恢复的。”

“嗯。”季如云苍白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他不值得你托付终身。孩子,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吧。”医生微笑着拍了拍季如云的手背:“去吧。不用谢。”

季如云张了张嘴唇,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谢谢。点点头,她走出医生办公室。到门口,又回转身,弯下腰,对着医生深深鞠了一躬。起身,也不抬头,转身离开。

……

后来,季如云医专毕业,工作。他在复读一年后,依旧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来求她,要和好如初。季如云原谅了他,他们重新相恋,结婚。再后来,儿子满月的时候,一个女孩哭着来到他们办的满月酒上找他。他们,最终离了。

她这才想起医生的话。只是,后悔已晚。


“宝贝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缓过劲的林灿肥胖的身躯又挪到季如云身边。

“帮帮她吧。”季如云没有望林灿,面无表情地说。

林灿楞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好好好。我的宝贝儿拯救了我孤独的灵魂,我也要成全宝贝儿仁慈的善心。这样吧!我给A医院的妇产科主任打电话,他是我的同学。我们医院是肯定不能接收的,船小,容易翻啊。”

说完,伸手捏了捏季如云的下巴,凑过去,“吧唧”亲了一口。

再次反胃。季如云生生咽了回去。

林灿在打电话。

季如云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表情回复平静。

“好了,我同学已经答应帮忙。你让那孩子带上未婚证明,到A医院妇产科直接找杨光主任就行,他会办妥的。”林灿露出乌黑的大门牙,挺着比足月孕妇还要大的肚子说。

“那我走了。”季如云转身就要出门。

“哎呦!我的宝贝儿连句谢谢都不说的?”林灿不知趣地跟在后面。

“谢谢。”终于逃离林灿的办公室,季如云长长地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于善的电话响起。

“你好,季主任。我是于善。嗯,好的好的。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谢谢!我替这孩子谢谢你,也谢谢林副院长。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知道,知道。嗯,好的。那就这样!我挂了!”

贾文静一脸紧张地盯着于善。

挂了电话,于善一直板着的脸色缓和许多:“其实,季主任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她还是很热心的。这不,她请示了林副院长。虽然不能在我们医院手术,但是她请林副院长出面找了A医院的人,这更安全。”

“哦?是吗?”贾文静不能置信地望着于善。

“嗯。”

于善这才想起站在一角的王丽:“你这孩子!唉!叫我怎么说你呢?回去和你家大人说,给你开个未婚证明,然后直接去A医院妇产科找杨光主任。”

王丽一听,神色更加紧张。

“未婚证明?”

“对啊!这个拿着户口本到当地派出所去开一下就可以了,只是个手续问题。”

“……”王丽怯怯地望向贾文静。

贾文静领会她的眼神,站起身:“主任,我去告诉他们家大人吧。都在外面等着呢。”

“好。你去吧。”


“未婚证明?这个应该简单吧,你回家把户口本拿出来,去派出所开下就可以了。”贾晴听贾文静将情况说完,转头问王丽。

“可是……我爸妈不知道我的事情。”王丽又低下头。

“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你爸妈知道呢?”贾晴尖声说道。

袁荷在一边悄悄拉了拉贾晴的衣服。贾晴会意,跟着袁荷走到一边。

“这个事情,不让她家里人知道也好。现在哄着她把孩子做了,才是主要的。若是让她父母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讲理的人,要是碰上胡搅蛮缠的,这可怎么是好?俊儿他,他才十八岁啊!要是做牢,可怎么得了?”袁荷说着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说得也是。可是,这没有户口本,可怎么开证明呢?”贾晴听袁荷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还是贾晴先开了口:“大姐,要不这样吧。我让袁平找找关系,看能不能不要户口本开个证明。”

“这,好吗?会不会给小平造成不好的影响?”袁荷担忧地问。

“这能有什么影响啊!咱又不是做违法违纪的事情。我来给袁平打电话!”贾晴说着就从包里拿出手机。

“好了,袁平托人去办了。现在,只有等证明拿来,明天一早就去A医院。事情能这样解决是最好。”袁荷听了贾晴的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两人边说话边走到王丽几人身旁。

“那我们先回去。谢谢你,文静。”贾晴对贾文静说。

“给你添麻烦了。”袁荷也上前握住贾文静的手。

“阿姨,你看,这不也没帮上忙吗?我都不好意思了!希望明天一切顺利。那我进去了啊。”贾文静挥手和众人告别。


D城袁平家


傍晚,袁平下班到家。

“怎么样?开到了吗?”贾晴第一个迎上前去。一边接过袁平手里的公文包,一边问道。

“开到了。”

“哦!那就好!”

客厅里,袁荷、李步刚和王丽一起站了起来,心里均是松了一口气。

袁荷和贾晴一起做的晚饭。菜刚做好,门铃响。

“会是谁啊?这饭点上。”贾晴嘟哝着擦了擦手,去开门。

门开处,李俊一脸恐惧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

“爸!妈!”餐桌旁的王丽惊呼一声,“唰”的一声站了起来。

“啊?!”屋内所有的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我真想打死你!你说你让爸妈的脸往哪儿搁啊?”金晓菊一边抹眼泪,一边使劲地拧王丽的胳膊。

“好了!不要嚎了!都是你生的好闺女!”王常远大喝一声,金晓菊立刻停止了哭泣。王丽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李步刚坐在沙发一角,又开始搓手。袁荷一脸惶恐。李俊满脸通红地站在袁荷身旁。

“王大哥,好好说,好好说。别吓着孩子!有事好商量!”贾晴拉着弯儿。

“有事好商量?这事你们压根就没准备让我们知道!”王常远丝毫没有好声气。“要不是学校老师给我们打电话说孩子已经逃课好几天,我们还蒙在鼓里不是?”

“王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是我们不准备告诉你们,是你家闺女不让告诉。这个要搞清楚,不能平白无故的给人定罪吧?”贾晴又岂是饶人的主儿。

“而且,你也说了。这孩子都逃课好几天了,老师也通知你们了,你们怎么今天才过来找孩子?还有,这孩子肚子都这么大了,放寒假回家,你们竟然都没有察觉!我看,你们压根才是不关心孩子。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王常远被贾晴说得一时无语,只好恨恨地望向自己闺女。王丽吓得缩到金晓菊身后,生怕他一伸手会掐死自己。

“要我说呢,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总不能和孩子一样无知无识吧?现在最重要的是,事情该如何处理。我已经请人帮忙找了A医院的医生,明天就可以手术。”贾晴话锋一转,说到正题。

“明天就手术?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们有说同意了吗?”王常远两眼通红。

“咦?王大哥,你这话说得蹊跷!不做手术?难不成要把孩子生下来?让他们现在结婚?”贾晴惊讶地张大嘴巴。

“不是说已经八个月了吗?”

“是啊!”

“那就生下来!”

“啊?”

“我说孩子生下来!”

“这?”

“王大哥,不要冲动!好好商量!你看这不太现实吧?两孩子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这孩子生下来,如何处置?而且,对他们的未来也有影响。”袁平心平气和地对王常远说。

“未来?我就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着想,才让把孩子生下来。”

王常远的话让袁荷倒吸一口凉气。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局面,她怎么可能让儿子和这个女孩结婚。

众人面面相窥,一时都是无语。

“常远……这,恐怕不好吧?你让丽儿她回头还怎么做人?”金晓菊小声地询问暴怒的王常远。

“你懂个屁!没你说话的份儿!”王常远厉声呵斥金晓菊。

金晓菊再不敢出声。

“孩子生下来!我们不要!你们也不许送人!必须由你们亲自把孩子抚养大!以后的事情,再说!”

“啊!!!”

……


“袁平,你说这可怎么办?这王家是讹上咱了!那王常远提的什么要求啊?简直是无理取闹!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再弄个孩子养在那儿,这以后的事谁能看得清楚?而且,大姐根本不会同意那女孩和小俊结婚的。”

贾晴收拾完了,走进卧室,气愤地对仰靠在床上的袁平说。

“唉!”袁平叹了口气,没有搭腔。

“你倒是说个话啊!大姐也不容易,和姐夫那么大岁数还在工地上忙碌,还不是为了小俊能有个出息吗?小俊的前途可不能毁在这事上!”

贾晴的话让袁平心里更加发堵。

“你是不管了是吧?袁平,平日里你总和我说,大姐就像亲娘一样对你有恩。这大姐有难处了,你屁都不放一个,你算哪门子的兄弟?”

袁平一直的沉默让贾晴恼火。

“不是不帮,是怎么帮?现在这事,弄到这个份上,除了答应王家的要求,你说还能有什么好方法?”袁平被逼急,闷闷地说了一句。

“方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个没用的!亏你还是个法官!”贾晴骂了袁平,自己也脱衣上床。

“我想想,咱是不是能打个擦边球?”

“什么擦边球?你不要去做违法的事情!”一旁的袁平紧张地问。

“好了,睡吧。不要你管,这个事情我来帮大姐搞定,也算帮你还大姐的恩情。”贾晴并不答他,翻个身,自去睡了。


2014年2月18日·晨


D城A医院


一早刚上班,医院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病的人群。

贾晴一行人急匆匆走进医院,直奔妇产科门诊室。

众人在一块挂着“杨光主任门诊”的门牌前停下。

“你们在外面等我,我先进去找一下文静介绍的医生。”贾晴边说边准备敲门。

“慢!”王常远的声音。

“怎么了?”贾晴和其他几人一样满脸疑惑地望向他。

“你不是要进去和医生先勾结好,然后来忽悠我们吧?”

贾晴差点把早饭都给吐了出来。这乡下佬,还就精明。

“我说王大哥,你既然这么怀疑,那你和我一起进去。里面都是女同志在做检查什么的,你好意思就进来吧。我只是不想那么冒失,家里亲戚介绍的,我们也不认识人家,这不先进去打个招呼而已。”

听贾晴这么一说,王常远不吱声了。

贾晴翻了个白眼,敲门。

“进来。”

走进门诊室,正对门口,一张宽大的老板桌前坐着一位约莫有五十来岁的男人,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在他对面桌子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想必是他的医助。和他一样,也戴着眼镜。这人啊,一戴上眼镜,感觉就很有知识分子的气质。

“您好!这位应该就是杨主任了吧?”贾晴满脸堆笑。

“我是。你好!哪位?”斯文男人抬起头。

“哦!我是……”贾晴一时又不知怎么介绍自己。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那个,我是林院长,林灿!对!林院长让我来找您的!”

“哦!我知道了?来做引产的对吧?人呢?”男人问道。

“人在外面。那个杨主任,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您帮个忙!”贾晴说了一半,眼睛瞄向对面的女孩。

“没事。你说吧。”男人看出她的疑虑。

“就是,两孩子吧,这不都不懂事。肚子都八个月了,还不知道,你说这孩子要是生下来是活的,可怎么是好?扔吧,舍不得;留吧,这大孩子带小孩子,而且学业还都没有结束。”贾晴结结巴巴地表达了她的大概意思。

“八个月,引产下来肯定是活胎。这一点,毋庸置疑。”男人的话让贾晴最后一丝希望落空。

“那么,主任,可有好的方法让胎儿是死胎?无论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男人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对面的女孩也抬起了头。

“帮帮忙!主任!”贾晴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桌子上。

“你在做什么?赶紧收起来!你这是在怂恿我犯罪!胡来!”男人面有怒色。

“杨主任,您看,我们也是为孩子的将来着想。您帮帮忙,也算是做了好事,我们一家都感激您。林院长说了,您是他最好的同学,请您帮帮忙吧!”

贾晴看他那么义正言辞的模样,心下也是没底。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主任,刚刚那是一万,这里还有一万,只当是给您喝茶的辛苦费。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男人没有出声,望着桌子上两个厚厚的信封,又望了望对面的女孩。女孩低下头,在一张白纸上乱画着,佯装没看见。

贾晴看见了男人的目光。她机灵地从包里取出一个皮夹,数了数,从里面抽出一沓红色人民币,双手放在女孩的桌子上。

“这个,少了点,给姑娘买点水果吃吧。”

“哎!不要不要!您赶紧收起来吧!这个,我们可是违反规定的。”女孩一叠声地拒绝着。贾晴退后一步,没有去接女孩手中的钱。

男人用眼神示意女孩,女孩乖巧地把桌子上的钱和两个厚信封放到了抽屉里。

“你们挂号了吗?”男人问贾晴。

“挂了挂了!挂的第一个号!”贾晴见钱已收下,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曾蔓,你喊号吧。”男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手术安排在下午。因王丽不能进食,一行人也就在医院门口的快餐店简单吃了午饭,便都坐在大厅等候。

李步刚和袁荷一直无话,全部由贾晴做主。王家也只是王常远一个人在和贾晴谈判,金晓菊一不会说话,二也不敢说话。王丽则躲在金晓菊的后面,更是不出声。

两点,终于捱到下午医院上班时间。

“王丽!准备进手术室!”曾蔓的声音。

……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门上“手术中”几个通红的大字依然闪亮着。

四个小时过去了,四个半小时,五个小时,那耀眼的红灯依然亮着。

时间真慢!外面的人开始不安。

下班后的袁平也赶来了,在手术室门口不停地踱步,紧皱眉头。王常远开始一直在骂爹骂娘,这刻,也安静了下来。紧张的面孔被过道上雪亮的灯光刺得铁青,金晓菊蹲在手术室门口,一动不动。贾晴和袁荷一会儿坐下去,一会儿站起身,魂不守舍,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晚。八点十四分。

红灯终于熄灭了。在灯灭的那一瞬间,门外的人“唰”地全都站了起来。

许久,手术室的门开了。

杨光走了出来。身后,几名护士推着手术车。上面蒙着刺目的白布。

杨光满头是汗,对着众人摇摇头。

“对不起!”

“不!!!”王常远撕心裂肺的怒吼声,金晓菊跟着嚎啕起来。

其他几人都呆若木鸡,怔在原地。

……


三日后,王丽和腹中男婴一起下葬。

王常远要求李俊跪在王丽的坟前叩满一百个响头。

一周后,王家把A医院以及主治医生杨光,还有李步刚和袁平两家一起告上法院。

三个月后,李俊高考落榜。独自外出散心,失足落水。

从此,D城的街上出现了两个疯女人。她们时而好得似姐妹,一起去垃圾桶前扒拉食物;时而又仇恨彼此似仇人,互相喷吐口水,对打对骂。

有认识的说,那两个疯女人,一个叫袁荷,一个叫金晓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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