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生会议在天堂中学会议室里严肃地进行着。招生办主任袁敬轩对去年的招生工作进行了回顾。在目示得到在场的一把手校长贾政经的认同下,再次对去年全体招生人员积极工作表示感谢。并反复强调,感谢在座的各位几年来给他袁某人面子。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招生工作。
贾校长,听到这闭上眼睛。可是袁主任没有注意到这位平日被他称作“老大”的顶头上司的表情。仍然口若悬河地讲着。坐在袁主任旁边的侯征老师,与这位袁主任过从较密,在桌子底下踢了这位年逾半百的老大哥一下,袁主任很快体会了失言。于是一边望着闭着眼睛的“老大”一边对大家说:“下面请贾校长对2006年招生工作做战略部署。”并带头鼓起掌来。
贾校长调整了一下表情,开始了纲领性发言。
今年,招生大战开始。大家要发扬以往敢打硬仗的作风。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就是不择手段。去年我曾经在下去检查时,目睹了咱们招生工作的老师们艰苦的工作。在被家长辱骂后,仍跟着人家做工作。直到家长接受了招生简章。你们今年下去,肯定还会遇到常人难以忍受的待遇。简章不能发下去就算完成任务,我那有许多朋友送来的简章,年年都被我当作废纸卖了。我都不允许任何招生的进咱们的校园,见咱们的学生。你们也会遇到许多闭门羹。大家一定要把简章发到学生与家长手里。用什么方法我不管,出了事你们自己负责任,我只要结果,就是把学生给我弄到学校来。这关系着大家的饭碗,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该如何做。
见大家没有任何反应。贾校长略一沉思又说。
去年答应给大家的报酬,没有兑现。可是大家不要把眼睛放在钱上,今年我也不能答应大家什么条件。只能说如果条件好了,学校不会亏待大家。你们是在为自己做事,是在保护自己的饭碗。没有了学生,你们就没有饭吃。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把目光盯在眼前的利益上。
在座的还是一个出声的没有。几位善于领会领导意图的老师,不痛不痒问了几个问题。贾校长尴尬地回答了几句后说:“下面请袁主任按着学校确定的方针,进行具体安排。希望大家配合。”说到这,这位自视甚高的校长又狗尾续雕地补充叮嘱了一句:“去年有的老师,只给每个学生家长打了一次电话就不打了,今年再这样干不行……”
袁主任明白,大家都有情绪。这位校长大人当年临危受命,利用他广泛的社会关系,挽救了这所要解体的学校。学校有了新校舍,学生也开始增多了。同仁们出于世俗的原因,对这位校长大人的超常恭维,使校长大人“利令智昏”,一改刚来时的民主作风,开始了独裁领导。且事必躬亲,甚至直接插手班主任工作。被他找到校长室谈话的学生络绎不绝。从表面上看,这位校长大人有研究生文凭,可那是近年来流行的注水文凭,花钱买来的。其实这位校长大人充其量是个政棍。他本是中等体育专业出身,工作后体育教育也没有从事多久就从事行政工作了。做了二十多年的后勤副校长。对于后勤工作,是轻车熟路。他也是凭着这个背景给这座濒临倒闭的天堂中学改换了面貌。但是他肚里的墨水不多,拿着他那陈旧的教育观念来管理今天的教育活动。不但老师,就是学生都开始渐渐不买他的帐了。校长大人的最终处理办法就是开除。袁主任主持招生工作,深知时下招生工作之艰难。对这位校长大人半年之内开除了五六十名学生也是非常不满。可是校长大人是得罪不得的。想到这,袁主任接过离开的贾校长的话头,开始安排工作。
袁主任说,今年招生政策略有变化。去年小学升入初中的择校学生给小学班主任回扣五百元,高中所有学生都给初中班主任回扣三百元的政策照旧。小学升初中的非择校生给小学班主任回扣五十元的政策取消。参加本校初中招生考试,给小学班主任每生十元的回扣也取消。因为今年市里政策有变化,从现象判断,可能要玩真的了。不过多年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在中国坐等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但是不当回事也不行,咱们不怕。可领导的头皮薄,受不了。因此今年咱们要速战速决。先通过各种关系,打入各校内部,把招生简章发给学生。如果实在进不去,就要晚上到招生学校外面候着,等学生下晚自习,趁黑把简章发给学生或来接学生的家长。要想方设法把被招生学校的毕业生名单与电话号码弄到手,发扬不要脸的精神,穷追猛打。反复说服家长与学生。今年各位的招生任务一定要超过去年。说到这他朝贾校长走出去的门看了一眼说,大家知道咱们老大是如何对待不卖力气的人的。
在座的几位参加了几年招生工作的老教师相视苦笑了一下。
从会议室出来,侯征老师默默地往办公室走。招生工作开始之前,他凭借与袁主任的个人关系,提出今年不要再安排他参与招生。并对学校无代价利用老师们的社会关系招生提出异议。因为按时下的价值观念,屡次无代价的利用教师个人关系,使招生的教师很难做。这些个人关系已经受到不利影响。
可是侯征从其他渠道得知,这位袁主任与校长大人商定的政策就是对教师的个人关系能利用多长时间,就利用多长时间。因为袁主任明白,校长的任期只有四五年,等到老师们发现被利用,或者不甘心被利用时,已经对校长的个人前途构不成威胁了。但这些在袁主任个人是有前提条件的,就是他的利益不能受侵害。校方秘密地给袁主任补助了电话费,并给了袁主任一定的特权。允许他在招生期间自行安排宴请与招生工作有关系的方面。贾校长与袁主任的社会关系都会从校方得到回礼。至于普通老师,甚至连他这个与袁主任过从甚密的都在被利用之列。
前两年,同仁们面临失业危险。加之贾校长新来,尚没有时下这么霸道。为己、为公大家颇为卖力。袁主任在下去招生时,得知滨江中学的副校长与侯征相识,便也把他侯征纳入招生队伍。
侯征到滨江中学一看,是当年初恋的同学,曾经的经颜知己吴梅。可是如今是郎有妇,名花有主。彼此的孩子都上中学了。但是碍于同学的情份,这位当年的“红颜知己”还是给了侯征面子。可是后来在给滨江中学的毕业班班主任回扣时,校方并未理这位搭桥的副校长。事后,她打来电话对天堂中学的招生工作略有微词。言外之意,怀疑侯征私吞了招生回扣。在利用她。她还在电话里提到市内的另一家中学的一位教务处主任,如何不给招生人员的面子。侯征一打听,原来那位教务处主任是袁主任的关系,在招生中得到了天堂中学的公款回礼。侯征明白,在同学面前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今年,袁主任竟然以为他们私下操作,没有人知道,依然利用自己。这让侯征很伤心。他不明白,友情在利益面前为什么这么软弱。
在办公室门前侯征遇到了几年来同招生的杭威老师。这位杭威老师虽然系女流之身,可是颇据男人风范。在这所天堂中学她与侯征是业务上的硬手。恢复高中后,她被安排在高一年级当学年组长。见左右无人,杭老师叫住侯征。
杭老师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对侯征说:“这不是让咱们出去行骗么。过去出去招生,大家搭进点人情,损失点电话费,还能尽心去做,是因为可以给被招来的学生一个出路。现在你看,这新聘来的老师都是什么货色。不是没有教过高中的,就是常年不从事教学工作的。还有是其他行业下岗后,通过关系硬挤进来教学。学生已经非常反感了,有几个班正在准备罢课,要求换老师……”
她说这些,侯征过去也略有耳闻。可是没有想到事态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杭老师还告诉他,那位贾政经校长,因为去年闻说一个新来的年青教师在招生时,只给所负责的四百多个学生每人打了一次电话,今年便把这个刚上讲台不足半年的年青小伙子打发到后勤干杂活去了。侯征明白,大家心里同他一样不平。那些领导的红人都不参与招生,被强迫来参与招生还得受如此不公正待遇,几年来招生的老师们都内心充满了情绪。但是慑于贾校长的淫威,谁也不敢出声。
想到去年这位贾政经校长大人因为所提拔的学生处主任是个体育棒子,没有学生工作经验,更没有做过半天班主任,怕应付不了局面,把自己调来学生处为这位新权贵打开局面以来的处境,侯征不禁也犯起难来。第四次入学生处以来,不主动局面打不开,主动又有僭越之嫌疑。因受到多方面的掣肘,学生管理工作局面越来越恶化。如此下去,贾校长可能要取消自己所任的历史课。这样一来,就将被困在学生处没有翻身重登讲台的机会了。为了不惹这位表面君子,实足小人的校长大人,侯征决定再厚着脸皮找一找自己那位贵为副校长的同学。
老师,
听到有人叫老师,侯征停下来。原来是一位本校初中学生。这孩子问:“咱们校的高中怎么样?”
侯征支吾一会说,还行吧。
怎么说呢!过去虽然也被利用。但是毕竟还是抱着给被招来的学生一个希望。可是据这两年来的高中教学情况来看,当初在招生中的宣传之词许多都没有兑现。为此侯征也找过校长,贾政经校长的答复是:要是宣传的都兑现,那还怎么办学?
至今侯征也没明白。说是贾校长做欺骗宣传,他不敢相信。说不是,他又理解不了校长的那句话。
连续几次期中、期末考试,高中部的大部分科目及格率都在百分之零点几。由于贾校长插手教学管理等各部门工作,使学校各职能部门基本都不能履行职责,几近于瘫痪。高中课堂日渐混乱,高中教师上课常常在前面讲台上睡着了。学生上课时进出教室自如。大部分课堂渐如市场。
为此,侯征找到高中任课的老师打听究竟,据高中的部分任课老师讲,天堂中学是本市唯一一所普通高级中学。在二十世纪初职业教育萧条的这几年,天堂中学凭借着全新校容校貌与贾政经校长的广泛的社会关系,恢复了停止十来年的高中招生。从一所濒临倒闭的中学,出现在本市“教育市场”。上面所说教学情况是不对外公布的,并美其名曰保护学生隐私。天堂中学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初中学习较差的学生,还有近三分之一的不具备读高中的条件。其中相当一部分学生如果不上天堂中学这所全市唯一的普通中学,就得出去工作。家长就会停止经济供应,孩子就得不到家长的经济资助,所以孩子们从不把学习成绩告诉家长。即使告诉家长的也是假成绩。学校由于管理措施不得当,班主任素质较差,使学校刚走出困境就又跌进新的深渊。侯征明白教师们没有了当初的干劲不完全象校长猜测那样是为了待遇,而是无法面对被招来的学生。
早晨刚到校,袁主任就来到侯征的办公室。要他领着几位年青教师到滨江中学等几所学校去做招生宣传。侯征要给他的那位同学打个电话,可是袁主任说不用。催促马上出发。于是侯征带着几个年青教师去了滨江中学。
一进滨江中学,一位男老师就迎了出来。说明了来意后,这位男老师说吴梅校长到局里开会去了。毕业班班主任也不在家。他的过分主动让侯征明白了。可是当着年青同事的面还不能把事情捅破。只好留下些简章转向附近另一所景沟中学。
景沟中学连校园都不让进。后来遇到一位这个学校退休的校长来校办事,见此情景过问了一下。听说是天堂中学的,他的表情略有改善地说他也是天堂中学毕业的。再一叙他还是侯征父亲师范时的学生。由这位老校长引见,侯征等才见到了景沟中学的毕业班班主任。因为这个班主任是个年青姑娘,所以侯征让同来的一个年青小伙子与之洽谈。侯征继续与那位老校长寒暄。
从景沟中学出来,按计划还得到湖区中学去。可是那所学校几年来就是老大难。天堂中学的招生人员从没有进去过。侯征带着几个年青老师来到湖区中学,猛然想起一个多年前调来这所中学的一个姓张的同事,便让同来的把招生简章藏起来,冒充学生家长找张老师。幸好张老师在上课,无法接收发室电话,便放侯征几个人进去等候。进了校园也不知那位张老师在哪。便直奔初三毕业班办公室。第一个办公室内的老师们听说有回扣,便留下些简章,说不敢大张旗鼓地向学生宣传。答应找时间对学生介绍。在第二个办公室,遇到一位女老师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她问侯征还认识不认识她,侯征知道是遇到相识的了。正在记忆里搜寻,可是一直没有得到结果。便一边应付说认识,一边交谈,一边想。侯征问:“咱们过去的那些人你还与谁有联系?……”通过她提到的几个人,侯征猛然想起了她。
是她,反差太大了。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近似邋遢的女人,侯征真不敢相信。这个女老师姓臧,叫臧姗。当年在侯征刚毕业后的第一个工作单位,她是与侯征一同参加工作的。那时的她有洁癖,经常嫌同寝室的同事不卫生。后来她暗恋上了侯征。经常给侯征送吃的,或者洗衣服。一次侯征喝多了,醉了没有回家,住在学校,她竟然在身边陪了一夜。并把侯征吐有秽物的衣服都洗了。第二天早晨侯征醒来时,是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可这一切侯征都不知道,因为他醒来时臧姗已经去上课了。而同事们知道此事的都以为侯征与臧姗已经是恋爱关系了,谁也不好意思捅破。大家知道臧姗性格乖僻。怕提及她守了侯征一夜的事,她翻脸,破坏了侯征的好事。于是尽管大家常有旁敲侧击,侯征却始终没有往这上面想。臧姗依旧很关心侯征,只是很少与侯征单独交谈。侯征也象对待小妹妹一样关照她。两人在一起工作多年,始终没有公布关系。校工会主席一个老太太问侯征什么时候“办事”,侯征否认了与臧姗有恋爱关系。于是老太太主席想在退休之前做件好事,给侯征介绍了个对象。侯征碍于情面就答应了。并与对方见了几次面。他把臧姗当作知己告诉她这件事,还把他与对方见面时的情节当作笑话讲给臧姗听。没有想到由此险些酿成一宗悲剧。
臧姗以为侯征是在用这种方式拒绝她,于是她在一天夜里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幸好被同事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不久她就调走了。当侯征知道这些细节后,也无法在这单位工作下去。单位里的女同事都把他当作玩弄女性的色狼。加这侯征也觉得对不起臧姗,便也调出了这个单位。事后,侯征不是没有想过找臧姗。可是朋友劝他,这种女人太脆弱了,动不动就想死。今后要是生活一不如意再来一次,难保不出现无法挽回的结果。侯征本来就没有想过与臧姗恋爱,只是觉得事出后有些愧疚,于是作罢了这个念头。
十六年了,今天在这遇见臧姗很出意料。侯征说明了来意,臧姗表示愿意帮忙。并把她的电话号留给侯征,侯征也把电话号留给了臧姗。
数日后,侯征正在忙着校内事务。同事说有个电话找他,是湖区中学臧老师。当时侯征正在准备上课,知道是她,怕接了电话情绪激动影响上课,就交待同事代问有什么事,等下课后再给她回电话。
上完两节课,学校召开招生碰头会。会上,贾校长专门提到湖区中学障碍最大。要侯征亲自出马搞定。会后,同事告诉他湖区中学的臧老师找他是为了招生。侯征犹豫了再三还是给臧姗回了电话。她说她已经搞到其他几个班主任的名单与电话。只是想在周末见一见侯征。侯征本想让她把电话号与名单用电话传过来,可是迟疑一会还是答应了与臧姗见面。侯征从电话里听到那端哽咽地说了声:“谢谢”。
周末招生人员会议上,贾校长通报了某某学校招生人员公开送回扣,被揭发。相关人员被停职。他要求大家一定要一对一的完成送回扣与“回扣政策”交待。如果出了事情要由招生教师个人负责。并对某某学校招生人员为能进校宣传,帮助该校主管学生工作的领导搬家把脚崴了之事大加赞扬。
会后贾校长会同袁主任把侯征找到校长室,说是湖区中学今年毕业生多,要侯征不惜一切代价搞定。贾校长为了表示与侯征的关系非同一般,还告诉他一个最近招生的轶事。说一个学校的招生女老师,为了能把某校的班主任名单与学生名单弄到手,与过去的恋人上床被捉。临下班,贾校长还戏虐地说,这种“献身精神”也有借鉴意义。
周末早晨,侯征徒步向市郊的南屏山走去。两个来小时后,他来到南屏山景区的山门,见一个女人打着伞在向山下眺望。侯征从迹象猜出那是臧姗,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来臧姗面前时,看到臧姗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精神却特别好。侯征猛然觉得她这身衣服有点眼熟。似在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臧姗伸出手来做出想拉侯征的姿势,侯征定了下神,还是没有伸手,臧姗隐去脸上瞬间荫翳,用手在侯征的肩上掸了掸了“灰”。然后拿出一张纸来说,这是其他各班的班主任名单与学生名单。侯征伸出手去,却在接触名单的一瞬间停住了。
臧姗的脸红了,
她对侯征说,是不是我让你为难了?
不是。侯征接过名单。用略带激情的左手按在臧姗的肩上说,咱们上山吧。
两个人往山上走,直到半山腰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侯征打破沉默问:“你还好吗?”
我还是一个人。
侯征用略带惊愕的眼神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的臧姗。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按在她肩上的手更加用力了。臧姗把一只手放到侯征的后腰际,只是略擎着,似接触非接触。侯征用右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加快了脚步向山腰的一座亭子爬去。
因为来得早,山上游人尚稀。侯征脱下外衣铺在亭子的边台上,臧姗坐了上去,可是她坐了一少半。侯征这时浑身的血都在加速,他拉起臧姗,把她按在衣服中间,然后与臧姗仰视的脸对视了片刻,紧挨着臧姗坐了下去。
你爱人和孩子都好吗?
侯征嗯了一声。
她知道你今天来吗?
知道,可是我说是与过去的同事相邀来游山。
接下去又是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两个人望着山下,都在回忆着往事。一对情侣走过来,侯征把手从臧姗的肩上拿了下来。见此情景,那对情侣没有停步,继续向山上爬去。侯征眼睛看着向上爬去的那一男一女,断断续续地说:“当年…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害了你。”臧姗叹了口气,把脸靠向侯征的肩头说:“不是你的错……,你今天能来,我死也知足了。”
一提一“死”,侯征的心不禁一颤。
臧姗坐了起来,看着侯征已经恢复平静的脸。
别害怕,我能活到今天,就不会再轻易***了。再说我已经死过了。我知道你一生最讨厌被别人可怜。可是你今天能可怜我,我也就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不是。
侯征一把把臧姗拉进自己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过了许久许久,臧姗从侯征的怀里抬起头来,用怯生生略带震颤语调和微笑的表情问:“那是什么?”
侯征搂着臧姗的双臂略松了松。臧姗搂在侯征腰间的双手又紧了紧,嘴里喃喃地说着:“不要…不要…不要……”
侯征再一次紧紧地把臧姗搂在怀里。久久,久久……
南屏山是一座刚开发的景点,不是大节假日,来山上的人很少。当太阳的余晖照在山巅时,站在山顶的侯征与臧姗不约而同地把双手举过头,伸了个懒腰,相视一笑。
下山后,两个人打车回返。侯征说先送臧姗。臧姗没有反对。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坐上,臧姗不时地回头看着身后远去南屏山。直到时了市区,臧姗才不再回头,告诉司机去微波小区。来到臧姗的楼下天已经渐黑。臧姗与侯征对视良久,臧姗说:“能给个面子上去坐一坐吗?”
不了,你今天累了。上楼好好休息吧。
那你就不怕这么黑我上楼出危险。你会内疚一辈子的。
臧姗象恋人一样把手搂在侯征的腰际说:“上去坐坐吧,也吃不了你。我一个人住”
臧姗的屋子不算小,只是看上去象刚刚打扫过似的。因为墙角的灰尘上有扫过的痕迹。她打开冰箱,里面有许多熟食。有的已经切好装在盘子里。她系上围裙说,饿了吧。咱们简单用点吧。侯征站起来说那好,让我帮你。臧姗过来把侯征按在沙发上说:“让我体会下家庭主妇的味道吧!”
臧姗在厨房做饭。侯征站起来看看屋子。他在冰箱的上面发现了一个菜单,共八道菜。奇怪的是其中有一道只有在婚宴上才能看到的“四喜丸子”。
菜做好了,她用低低的声音问侯征:“可以点蜡烛吗?”侯征点了点头。
菜摆好了,侯征脑海里浮现刚才的那个菜单,与眼前正好对上号。只是多了一瓶红酒。烛光里两个人默默地吃着。臧姗不时地给侯征挟着菜。侯征抑制住给臧姗挟菜的冲动,因为他知道,此时他享受她为他做的一概,就是她的享受。
餐后,两个人一起往下拣餐具。一不小心把残汤撒在了侯征的衣服上。臧姗一边擦,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脱下来洗洗吧。一会就熨干。你先利用这个时间洗个澡,不然这身灰土,回去嫂子以为你与谁野合去了呢。她把侯征的衣服脱下来,进了卫生间。不一会衣服洗完了,她一边熨衣服,一边笑着对侯征说,为什么不敢洗澡?浴间里有暗锁。侯征站起来走进浴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他觉得自己就象个骗子。这时臧姗拿来几件男人的内衣说:“快洗,把你现在的内衣扔出来我马上洗洗。”侯征看着那几件旧内衣发愣,臧姗马上明白了,笑得前仰后合的。看到侯征红了脸,她止住笑声说:“是不是不想用别人剩下的东西?”那是你当年喝酒吐脏的内衣,你扔了,我洗了留下来的。说这句话时,臧姗的声音渐渐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侯征拿起那几件十多年前的衣服,进了洗澡间。脱掉身上的衣服扔了出去。臧姗在外面说:“暗锁在右面。”侯征不由自主的把暗锁插上了。可是外面立刻没有了声音。侯征马上意识到他伤害了臧姗。于是打开门问:“哪瓶是浴液?”外面沉寂了好一会,才传来“最大的那一瓶”。
这回侯征没有插浴间的门,而是留了一条缝。洗去一身汗,真舒服。侯征用凉水淋浴冲着头,想着白天的事。突然一双纤臂搂住了他的腰,一个滑腻身子贴在他后背上。侯征再也抑制不住生理的冲动,把身体贴在浴间的墙上不敢转身,双手握住臧姗的两只小手说:“别这样,我……”后面传过来一个急促喘息的声音:“你欠我的…还给我……”
周一,办公室里。侯征拿着话筒,拔了个号,又立即按下挂机键。反复挂了五次。终于用颤抖的手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对面接了,侯征没有出声。只听话筒里说:“是你,你的呼吸已经刻在我的心底。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你是不是怕我凭着昨天发生的事独身一辈子?不错,我是那么想着来了。可是那会令你永远自责。我想通了,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我休息一天就没事了,明天我就让几个好朋友给我介绍对象,告诉她们我要“再婚了”。但是最后决定权在你,你要不说行,我就选一辈子夫婿。”侯征哽咽地说了两一字:“行”。
这时,杭老师来叫侯征。见侯征拿着听筒不说话,便问:“没有人接?校长叫开会。”侯征定了定神说:“啊,没有接。”两个人一前一后向会议室走去。贾校长说:“咱们校的高中成绩都是保密的。最近有人乱传。的确是没有几个及格的,可是为了大家的利益,骗也得把学生给我骗来。我今天丑话说在前头,谁再传这些对学校招生不利的消息,我就拿谁是问。高中期末考试调整后的成绩单已经印出来了,大家要统一口径,按这个成绩单宣传。”
想起上周末回家时的情景,侯征愤怒了,想站起来质问校长为什么要骗学生?旁边的杭老师拉住了他。那天半夜到家,妻子问周末怎么还这么忙?侯征没有敢看妻子的眼睛,说了句“招生应酬”,就进书房了。
臧姗上班后,给侯征打来电话。告诉侯征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不会一个人生活后半生的。也不用侯征替她把关找对象了。要侯征好好对待妻子与孩子。她正在动员其它班的老师与学生,不用再与她联系,她会尽力为天堂中学招生尽力的。以后如果侯征再需要她帮忙招生,打个电话就可以。侯征知道这个女人在尽力维护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她很在意自己怎么看她。可是此时的侯征到是有点崇敬这个女人,他开始看不起自己了。
贾校长站在主席台上,面对上千名新生,慷慨激昂地讲着豪言壮语。说什么来天堂中学求学是他们明智的选择。今天给天堂中学一个普通的孩子,明天天堂中学还给社会一个人才。并当众宣布,让在招生中就与大家熟悉的侯征老师讲几句。
侯征被推上讲台,他面对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大家!”。下面一阵骚动。这时招生办袁主任在另一个话筒里接过去话茬说,侯老师的意思是他在招生过程中没有把天堂中学的优势向大家介绍清楚,让大家选择学校时走了很多弯路,有些歉意。侯老师太激动了,请侯老师下去休息。以后侯老师再与大家交流。这时上来几位体育老师,把侯征往下拉。侯征一边与几位体育老师撕扯着,一边喊:“我不是那个意思……”贾校长拿起他跟前的话筒补充了一句:“侯老师神经曾经受过刺激,休息一下就好了。”这时教务处主任、学生处主任、校长办公室主任、后勤主任、团委书记、党支部专职委员都上来拉侯征,挣扎中侯征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妻拿着毛巾在给侯征擦汗,她一边用扇子给侯征煽着,一边说你怎么敝得说不出话来?定定神,侯征知道妻是在安慰他。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想说什么。可是妻子捂住他嘴说:“先休息,什么都不要说。”
侯征的妻子郎玥是位电气工程师,与侯征生活了十七八年了,她知道丈夫为人耿直,肯定是在外面受到什么压力了。从丈夫的梦语中她也隐隐约约地猜出丈夫在受着良心的煎熬。她相信丈夫心里有她,她不想知道丈夫究竟做了什么。她认为即使丈夫做错了事,也一定有他无奈的缘由。丈夫为这一段时间来为招生苦恼,她是看在晴里,痛在心上。自从她下岗以后,全家都靠着侯征微薄的工薪生活,全家平均生活费比当地平均生活费还低。可是她从没有阻止丈夫接济学生。看着丈夫中年就已经白得近半的须发,她知道丈夫的压力太大了。她怕他垮下去。她不能没有她,孩子不能没有她。
侯征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说:“我真的把孩子招到天堂里来了?”妻不知该如何回答,痴痴地望着他。
哎,二十来年的杏坛生涯,鞠躬尽瘁,怎么落得这么个下场!侯征觉得自己在妻子面前,在同事面前,在学生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起来打开电脑,把给贾校长起草的开学式演讲稿完全删除。然后给臧姗写了一封要她停止招生宣传工作的邮件,可是写完了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