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不再有尘风。
One
失恋并不是失去整个世界和全部的生活。我们仍旧要穿行在人潮中,走过无尽的路途,走到时光老去,走到岁月定格,再回首看那些悸动,依旧会悸动。只是伊人何在,良辰美景也不外看好了。
伊尘风在他的博客中这样说。
一周以后就是西北大学2000届学生的毕业典礼了,校方的宣传部和外联在大礼堂组织了隆重的毕业晚会,虽然临近毕业,但作为学校风头依盛的慕白才子之一,他一样收到了邀请,要在礼堂的舞台上客串一个节目。这个节目,他本来是想让叶子和他一起上台的,后来叶子说有事,只得作罢,他还准备一个人。长到齐脚背的书生白褂,青丝腰带,手抚一杆玉箫,从幕后的微绿色光幕中走来,闭着眼侧着脸,箫声惊飞禽。
他在人前是这样子,绝世独立,清幽无双,在整个西北大学里,这样的人找不出第二个。西北大学和东南大学,只隔着一条长长的巷子,坐落在S市的城南,两两相望。
伊尘风今天分手,女友叶子愁苦的看着他,面前是学校的人工湖,暮色四合,只剩下公园街灯发出的熹微灯光,时不时的在人工湖的各处都能听到呢喃声或者伴随着一两声的吵闹,然后就是无声的哭泣。这也是西北和东南两所大学每逢毕业就会上演的一幕情景剧。离开,漫无目的的离开。
尘风,毕业以后,你真的要留校么?家里给我找好了工作,父母的意思是让我回去,我们要不一起?留校有什么好,助教和一般的教师工资虽然不低,但毕竟不怎么景气。
叶子,我都想好了,这是我的梦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知道的,我不可能回家,我都申请了留校的名额,也疏通了不少关系,你,你等我?
我爱你。三天以后我就走了,回去我给你写信。
这算是分开了么?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学校的路,好像总有一双手在后面拉着,走的慢极了。
有人总结过西北大和东南大每逢毕业分手率就暴增的原因,只因为这两个地方妖孽云集,出类拔萃的几乎都是来自各省各个专业的骄子,说好听点说是理智的分手,说不好听就是两个人的爱还不够浓,所以坚持的人很少。为此校方还专门有一个这样的基金,坚持下来的人都可以去领。
2000届大四,伊尘风和叶筱晨的分手更是推动了学校里的紧张气氛,太多的人说伊尘风狠心,太多的人拥护着叶筱晨。
两个当事人倒是默默不说话,还走在一起,叶子,两天以后的大礼堂,我等你,送你最后一次四方云动。
东南大学的女生寝室楼下,伊尘风抱着叶筱晨说。
他走的时候,全世界的灯都暗了。对于叶筱晨来说。
Two
2000届的开学典礼,节目由学生自发报名,可单人可团队,每个院系门口的宣传栏上都有大纸张贴的报名表,随后就是跟着宣传骨干们去各个场地排练。为防止节目的质量和数量有弊端,西北大和东南大的开学典礼向来合为一处,这次在大礼堂举行为期三天的节目演出,也算增进同学们之间的气氛。
伊尘风寝室在刚开学的第一周只住进了三个人,四个不同的地方,四个不同的地方养育出来的汉子。第一天晚上,伊尘风睡不着,坐在窗台上拿出那杆玉箫,轻轻抚摸,据后来的室友说,这个男生的侧脸在夜色的微光中有种别样的好,一定很讨女生喜欢。他们说,尘风,你还会吹这种东西呀?要不要来一曲?哥几个给你助助兴?
伊尘风摇摇头,微笑的说算了吧,我只是睡不着,起来看看月亮。说着这些话,他却忽地想起了月夜愁,想起了萧曲,他情不自禁的闭上眼,轻抚萧身,传出来的声音惊呆了几个开玩笑的室友。
箫发出的声音清脆婉转,在孤寂的夜晚应该传出了很远,寝室几个人都坐在床上,极有才气的一个兄弟还吟出了岳飞的《小重山》。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隔天他们去系里报道,出来的时候看见了张贴的告示,室友不由分说在上边填上了伊尘风的名字,就凭你这声音,怎么也不能埋没了。他一直就是个安静的人。
排练第一次没去,报名报不上更好。
开学典礼那天很多人都行色匆匆,天气微凉,很多人还抱着书籍往大礼堂赶,路上行走的人里极少有像伊尘风一样悠闲的,因为去晚了找到自己班级也怕是没了座位,他倒是不怕,不喜欢热闹的人怎么会怕没有位置。他找了接近礼堂大门位置的座位轻轻坐下,撩褂子,轻弹下摆,像极了古代书生的韵味,坐实了清高男生的雅致。
室友火急火燎的找到他,后台都在排节目了,你这么才来,幸亏我进了外宣部,我帮你搞定了,等到主持念节目的时候你听着,记得上台去,哈哈,我们等着。
“下面有请伊尘风同学给大家带来玉箫独奏,箫曲!”
……
没人上台,前面室友站起来向伊尘风挥手,让他快点,拗不过,他怀抱着玉箫,一步四方,四平八稳的走上了舞台。
他的样子好淡然。
背着瑶琴的叶筱晨在心底说。
Three
东南大学的新生代表叶筱晨,古典音乐系的高材生,弹得一手好琴,在开学典礼上报了名,说来也巧,节目单上她排在一个男生的后边,伊尘风,好名字。
几年以后叶筱晨还记得当时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情景,他从她面前走过,白褂玄衣,目不斜视,踩着步伐的黄金比例线,不快不慢。后来很多人说,伊尘风那样上台才符合他的才情,也不知是谁排的节目表,她问起他,伊尘风说,我只是不想上去罢了。
叶筱晨才知道,他一直是个淡漠的人。
伊尘风有着斜斜的刘海儿,脸庞干瘦白净,长褂的下摆有别样的式样,配上那杆萧,像极了古代的清秀才子,他上了台来,只是闭上了双眼,单单的站在了那儿,没有像很多人那样长篇大论的介绍自己,只是单单的站着,后来,整个礼堂安静了,箫声。月夜蝴蝶。
一曲终罢,很多人起哄尖叫,很多人打听他叫什么名字,他寝室的洋洋自得的在那里夸夸其谈,叶筱晨看着伊尘风还是如上台前那样踱着步下来,不说一句话,这个男生真有意思,看上去好清高。
他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向着礼堂的大门走去,快走到的时候,台下又是一片安静,瑶琴的阳关三叠,他转过头,看见了叶筱晨。
那是他们第一次合奏。琴箫合奏。紫燕三叠无一物,出自阳关无故人。
伊尘风侧着身子看着她,叶筱晨十指翻飞在七弦琴上,他们谱了共同的一首曲子,他白衣胜雪,目光清泠,她隽秀罗裙,声音凤鸣,在台上乘着阳关三叠唱《孩子》
:如果他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就让他傻傻一辈子;
如果他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就让他慈悲一辈子;
不要教他太多故事,不要给他成人的呵斥。
如果他是一个痴情的孩子,就让他坚持一辈子;
如果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就让他幸福一辈子;
不要在他心里埋下刺,不要叫他有太多的相思。
伊尘风低着头,闭着眼眼神迷离的与她同谱一曲,等着叶筱晨弹琴完毕抱着琴下来,他转过身子,眼神清亮的看着她,叶筱晨,我叫伊尘风。他把他的班级和他会去的地方写在了一张纸上,递给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愿将心事付瑶琴。
叶筱晨接过去,很高兴认识你,东南大,音乐系叶筱晨。
两个礼拜后,叶筱晨收到了来自小巷对面大学的信,伊尘风,是一朵手绘的桃花,和几页长长的墨色字,见字如面,素白的纸笺,黑白分明的铁钩银划,和人一样的清凉。
同样性格的人不适合做情侣,伊尘风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不知道是为什么。同样性格的人总是偏执的喜欢着一件虚无缥缈的事,这会让他们陷入一场场梦幻的癫狂,永远无法自拔,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接受爱情,接受普通人触手可及的温柔,可他还是忍不住。
第一次听见叶筱晨的琴音,他就为之心折了,第一次听见叶筱晨的歌声,他救震撼了一把,虽然知道这首歌的主角不是他,但他还是在台下拦住了她。
叶筱晨,为了心折,不为喜欢,我们在一起吧,你喜欢我的白衣,我喜欢你的琴声,各取所需也互不相欠,可否?
叶筱晨看了看,想哭,简单粗暴的告白,却刚好走到了她的心里,别人都说你漂亮,有才气,什么都好,就说喜欢你。只有一些人才会发现你本来的质地,你的心思早就给了一把琴,那把琴代表了你过去所有的过往,那些心思,那些心思所带来的才气,而只有一个人,能一语中的的说出来你喜欢的偏执的和一切坚守着的东西,所以你愿意选择这么一个人。
Four
西北大学大礼堂。
2000届学生的毕业晚会。
叶筱晨赶到的时候晚会已经接近了尾声,看到她进来,后面拍节目的人立马通知伊尘风准备上台,笑说我们伊大公子的女神来了,怎么也得尽情一曲吧?记得第一年时候你那时候也是这件衣服,技惊四座啊,后来我们学校都传开了,你还真有范儿。
伊尘风笑笑不说话,为了等叶筱晨他从开始等到了结束,他不喜欢热闹,总是走在人流的后面,今天在前边占着一个极好的位置不走,不知道被多少人在心里骂了娘,他也不懂得道歉,只是施施然的坐着,目光迷离在礼堂的门口,今天你会不会来?这几年我虽然一直不曾对你有太多的亲密,只是发乎情止于礼,其实我还是心上有你,只是你这前半生的心思都给了那个像瑶琴一样的男子,我无法开口,我也怕对不起我的箫声,我们伊家有家训,要对得起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不管怎么样,翠羽黄衫的你,再别康桥我是不会,但也莫忘了,我叫伊尘风
是啊,伊尘风,已成风。
相拥已是昨。
伊尘风特地借来了道具,浅绿色的帐子把他围了起来,灯光的效果打在帐子上再反射在墙上,有种别样的月夜风光,他看着叶筱晨坐在礼堂的边缘,竖起瑶琴,你还是愿意跟我合奏的,只是今天的景致是我送给你的。
风吹帐幔动,三层帷帐隔开的简陋雅阁中,伊尘风闭上眼,高傲着头,头一次换了持萧的手法,以前大家都说这个人只会吹些断人肠的清泠散调,总是喜欢用箫声把别人弄的欲罢不能,他独自的下台,留给大家一个萧疏的白色背影,怀抱长萧,打马走过任何一场喧闹。
年华中的任何一场声色犬马的爱情,都是由着两个肆意的人在笔下书画,在音符中弹奏,譬如伊尘风的萧,譬如叶筱晨的琴,都是极致的清泠,都是极致的冷漠,所以位居东南西北,都只有这么一对怎么看都像最爱但其实他们连耳鬓厮磨都没有过的独白恋人。
叶筱晨看着他侧着脸闭着眼,箫声悠悠宛若从天上人间传来,长长的相思绵绵的从亘古之地渗透而出,听了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安之若素的男子还是声乐系的静默少年么?那个听人说在阳台上独奏的少年,这些年心思都附在一把虚无缥缈的琴上,就如从不离开他的那柄萧一样,我走了,你还会再吹这首红楼格调的曲子么?芹溪先生笔下的黛玉葬花和宝玉的似傻如狂,都让你做了秋水文章。
叶筱晨抚平瑶琴,十指在琴弦上纷飞如画,和上了台上的红楼,衬出了月夜的绿愁,一曲终了,伊尘风第一次没有一步迈到台下,他把萧插在腰间,叶筱晨,这首红楼别歌本来是要和你一起在这里奏的,只是可惜没了机会,谢谢你来,云胡不喜罢了。
台下也仿佛静默了很久,后来开始有人起哄让伊尘风说说他们的故事,只是后来的他都不知道了,他走在礼堂前的杉树道旁,白衣幽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洒脱。
走过音像店,当时盛行的是影碟机和袖珍录音机,他经常在这里买磁带回去听,这回他问老板拿了录好的磁带,转身走出了红尘,叶子,来生缘来生念来生续缘,今生梦今生痴今生彼岸,下辈子我就不喜欢萧声了,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Five
10岁那年,伊尘风黑衣黑袍,腋下梅花扣,一副俊朗的少年模样,喜欢上乐器中的长萧,爷爷是当时寨子里出了名的好教书匠,音律文章奇术纵横无一不精,每天让他在晨曦中闭着眼听隔壁女孩的瑶琴声,就这样听了一年,他一直没有见过她。伊尘风后来学会了所以她谈过的琴音,萧声会在每天的暮色四合中传到隔壁的阁楼上,婉转悠悠,长河落日般的悦耳,听了却有种别样的凄凉,萧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音者。这种关系一直保持了两年,瑶琴和玉箫,后来他们默契的在傍晚时分才开始琴箫合奏,爷爷摸摸颔下的长须,尘风,隔壁家的丫头可是你的劫数,可能万劫不复的,你要当心。伊尘风似懂非懂。
当时他们的苗寨与世隔绝,出入完全凭借一两条江上的扁舟,所以外边的文化迟迟才传入了进来,有人穿起西服,开始拿外表鲜亮的手机,后来伊尘风身边的人都穿了便装,只有他每每还是一身长袍,只有他还是喜欢插着一柄长萧。
12岁那年,隔壁家的女孩子手指弹断了七弦琴,沥血流了瑶琴一整个琴身,就此香消玉殒,他才知道这少女怀着病,是目盲的小妹,多年以后银幕上播放刘德华的《十面埋伏》,他才想起,北方真的有佳人,只是当年的黑衣公子终究是不再了。
后来,伊尘风封心十年,穿着书生的长袍时常行走在路上,看遍了她琴声里所希望的太阳,后来他进了西北大,第一次站在台前述说他的过去,眼里只剩下那个抚琴的少女,他想着终究没人会知道她都不再了吧,烟雨付笛生,心事付瑶琴。
只是伊尘风走的时候,身后明明传来了经久不绝的琴音,所以他转了身,遇见了瑶琴女子,叶筱晨。
伊尘风送叶筱晨走,又是暮色四合,一首寒衣调响彻了整个火车站,路人纷纷侧目,这个人剑眉心目,旁边的人翠羽黄衫,好般配的一对。
同样,江南小镇。
10岁,叶家音乐世家,父母都在维也纳任过西方乐器的首席乐师,女儿天资聪颖,谧静乖巧,就是不学提琴钢琴各种打击乐,只是单单喜欢竖起的瑶琴,拗不过,只好请了当地的名师手把手的教,学南宫调,学角徵羽,学白凤鸣,喜欢上同时学琴的少年,只因为他替她包扎了琴弦划破的手指,那一瞬间的柔情,到后来叶筱晨有了别的男生,也至始至终忘不了。后来叶筱晨家搬到了湘河重镇,至此遗失了江南此间少年,就此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有些人初不相识,终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缘得一见,就此就收了她的满腔柔性,直至后来叶筱晨的琴遇见伊尘风的萧,磨合了此间少年两年,听他谱了无数个日夜的曲,和他合奏了无数个驿外断桥的谱,但最后还是明白,如此少年,也非良人。
所以叶筱晨说离开,她就能义无反顾的依照一个理由去坚持她的操守,安然的离开。
所以伊尘风说红楼,他就能费尽思量的铸就一个模子去完成他的守护,悄然的落幕。
伊尘风还能遇见他的瑶琴女子,而如果叶筱晨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这辈子,大概注定不会遇见她的此间顾城少年了,只是伊尘风的萧再遇见他的瑶琴,他也终究再不是他。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愿将心事付瑶琴。
“我不喜欢他。这是事实。”
“但是如果想和他在一起走一辈子,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算”
我想和你在一起,除非我自然死亡了。我是伊尘风,东南大学声乐系助教。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是陈卿衣,西北大学。
离开总是又一种相拥。
Ps:我知道很多情节是比较缺乏的,概是时间有限,只能仓促结尾,看官莫怪,我祝福伊尘风和叶筱晨,但我爱陈卿衣。我是只道公子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