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 文 / 曹含清
  • 2020年06月02日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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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我独自到北京去,在双桥地铁站附近租了一间狭小的公寓。公寓楼下矗着一棵老杏树,繁茂的枝叶伸入半空,树下织出一片浓荫。不远处铺着一条窄窄的水泥路,时而有行人经过。我在北京逛了几处古迹,天热人乏,便呆在屋子里看书。

那天天气酷热,蝉声在翻滚的热浪中起起落落。傍晚时分,晚风初起,我坐在老杏树下远望着楼群之间的落日。余晖犹如嫣红的杜鹃花开满我的视野,渲染着眼前的景物。我瞥到水泥路上闪出一位驼背的中年人弓着腰蹬着破旧的三轮车,车斗中装满乱七八糟的废品。一个小女孩紧跟在车子后面吃力地推着车。那女孩子身子瘦弱,扎着短辫子,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那一幕情景立即攫住了我的视线,只见那个驼背人前倾着头,汗涔涔的,不停地蹬着三轮车,像是一头负重前行的老马。他的姿势与动作显得既艰难又矫健。他身后的小女孩穿着碎花短袖,低头推着车,娇小的身体弯成一抹月牙儿。她的两只小手仿佛焊接在车子上,身体紧随着三轮车缓缓前进。在夕阳下,他们的身影渐渐移出我的视野。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老杏树下低头看着一本书。蝉在树枝上鸣叫不止,一线阳光穿过密叶落在铅字上熠熠闪光。我隐隐地察觉到面前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便猛然抬起头,一张娇嫩的脸颊跳入我的眼帘。原来我面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他穿着碎花短袖,扎着短短的辫子,眸子明澈而灵秀。我仔细一看,认出她就是那天推车子的那个小女孩!

“嗨,我怎么没见过你?”她耸动着黑睫毛,歪着小脑袋望着我,嗓音又尖又细。

“我是外地人,近期才来北京的。”我含笑着说。

她微笑着,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靥,眼神里摇荡着聪颖可爱的亮光。

“我家就在那里。”她说着用小手指着远处。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到一幢红褐色的居民楼和三四座低矮的小屋。我心想她的家应该在那几座小屋处,因为那些小屋是用木板与石棉瓦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子前堆放着破衣服、旧家具及旧轮胎等废品。

“你家一共多少人?”我问。

“四口——爸爸、妈妈、哥哥和我。”她口角伶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骄傲的微笑。“我爸爸收废品,我妈妈当保姆,哥哥今年才从老家过来,在这里上小学。我爸爸一会儿就回家了,我在这里等他呢。”

从小女孩的微笑中我能够感受到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一家人在一起同享甘苦的幸福;我也能够感受到不管命运多么坎坷,一家人在一起共闯风雨的骄傲。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那种幸福与骄傲的微笑常常像是一道美丽的彩虹在我眼前浮现。

“你几岁了,在幼儿园上学吗?”我微笑着问她。

“再过两个月我就五岁了。现在还没有上幼儿园,妈妈说等凑够了钱就送我上学。”他用率真可爱的口气说着,眸子里闪出灵透的光辉。

不久,那个驼背人蹬着三轮车缓缓而来,小女孩飞快地跑了过去。只见三轮车上装着几堆废纸。他停下车把她抱在车斗里。她坐在废纸上有说有笑,像是一只欢快的麻雀。

当三轮车经过那棵老杏树的时候,她转过身向我摆摆手,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我微笑着望着他们。在暗淡的余晖里他们渐渐远去。

次日清晨我拉着皮箱告别了北京,告别了那座陌生的城市。绯红的晨曦映在车窗上,我眼前恍惚浮现出小女孩的一家人,他们在城市中艰难而又幸福地生活,然而当我朝车窗外望的时候,他们的幻影完全被高耸的楼房与繁华的街景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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