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对面的街道,流光溢彩的艳丽,让他不禁想起当年小店灯光下,摇曳的鸡尾酒。今晚的月光不够亮,月亮像是一枚梳子,打理着落难的星光。他正在思量,身后的老同学却不饶他,于是他又举起多年不饮的酒杯,吞下的瞬间,在琥珀色的酒面上,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竟影影绰绰的泼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5年前,C还未同如今这般光棍一条,那时候他身边总缠着一群半生不熟的笑声。可是他打算离开,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如果可以,就不打算回来。
临走的前一天,C坐在床边闷闷的吸着烟,望着皮箱里一件褪色的格子衬衫、以及躺在上面的一块手表,静静的发呆。半晌,他的眼光由涣散变得坚定,仿佛下足了勇气。只见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熟练的拨通号码,键盘上亮起一连串急促的单音节,每一下都敲在他的胸口,应和着心跳的节拍。
分手已经有一年了,想到电话那头日思夜想如魔咒一般的耳语,他仍觉得喉咙有点干,“一个电话,竟然需要花光所有力气”,他暗暗的自伤着。
“嘟嘟……”电话那头一声比一声的响,落在他的耳畔也显得无限的长。
“还是发个简讯吧”他有些沮丧,但是在心里却仍然为她找个不接电话的借口。其实在拨号前, 他便如军事一般,已思考好了各种对策。
在自我开解与自欺上,痴人往往总是能理性的找到一个破绽百出的借口。
“明天我要离开这座城市,见你一面,好吗?”反复的修改后,他最终按捺住胸口汹涌的情绪,想把所有的表情都一股脑融到这几个字里。
熟悉的咖啡店,S活生生的坐在C的对面,真实的笑,自然温婉,不见丝毫波澜。可他却仍像是活在电影里,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兀自想起了早些天看的那部电影《风筝》,里面男女主角一段曲折生死恋。其中女主角为救爱人挡下子弹的那个镜头,在他印象里尤为深刻。而他也一直把女主角换成是自己,用来考验他对她的爱是否也到了不惧生死的火候,他觉得那样很伟大。于是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会不停的问自己“你敢吗,敢吗?”
其实在失恋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想象着一场噩耗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走在大街上,迎面疾驰的车辆撞飞他的身躯,一切的原因是,他舍身救下了对面一生挚爱的姑娘。然后他倒在她的怀里,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到他唇边,她会疯狂的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而他只安慰一笑,然后闭上眼,再也不必受相思的煎熬之苦。
“是的,我敢”,就在她活生生坐在面前的瞬间,他竟然不自觉的将画面里虚假的自问,念叨了出来。
“你敢什么?”她一手撩起一下头发,漏出纯白色的背心带,一只手不停的摇曳着鸡尾酒。神情有些疑惑。
“额……没什么……”
“你真的要走了?”
“嗯”
“照顾好自己”
“谢谢”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8点,天黑了。C却不想S回家。不知为什么,S竟也从未将回家这句话说出口。
他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偌大的包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他将手轻轻的放在她的手上,她感觉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看完电影,他们去宾馆开了一间房。吧台的女子接过他们的身份证,冷漠的进行登记流程,仿佛看惯了这座城市无数场的“一夜情”。C的嘴巴有点苦,在她身边,他总是觉得自惭形秽,虽然他知道这份“低等”全是因为爱她,而爱在飞蛾扑火的瞬间早已经得到了验证。
推开房门,干净整洁的房间内,一对单人床如同怨侣一般的愁对。乳白色的被罩,暗金色的金花衬巾,在古铜色的灯光下,晕出暖暖的悲伤。这一路上,他们的话一直不少,看完电影,他们甚至有说有笑,可是在走进房间的刹那,他们却同时变得沉默,仿佛所有的轻松和愉悦都随着关上的那扇门,被上了锁。而室内的两人,也随之回归到最初的陌生。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你就在身旁,可是我却没法抱紧你。
C用沉默自伤着,S用沉默加速着这种伤害。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车”她朝他温暖一笑,显得无比的潇洒。
X看着她的微笑,他恨她那份冷漠与决绝,他也恨自己,为什么堕落如斯,那个曾经眼空四海的自我在她面前为何总是无疾而终!可是“最后一面”这个念头,又不合时宜的,蓦地浮出水面。于是才刚刚挤出的,那份诗人零星的尊严与高傲,又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这一晚,他彻夜难眠。胸口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让他煎熬备至。时间仿佛是一座无穷无尽的矿山,一秒一分都是大大小小的煤块,滚落到在他的胸口,不断的堆积,然后那团火愈燃愈旺,直到他血气枯败而死,那时,天又亮了。
C变得辗转反侧,一颗心仿佛被按在碎玻璃碴子上,被狠狠的碾着。他几次将头深深的插入冰凉的水中,努力的去镇定。那时C便会借着浴室昏黄的灯光,投给自己一抹蔑视的笑。
他从未想过,两张床铺之间的距离,竟成为一道无法翻阅的天堑。C从不自命是圣人,他拥有过S,也曾枕着她淡淡的发香入眠。室内光有点淡淡的蓝,他能清晰的听见她睡熟的呼吸声,那么匀称。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这一刻在他眼里竟变得有一些迷乱和妖娆。
可是他,不能过去,不能。因为两张床之间的距离,还关乎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虽然,这份尊严曾多么的低贱。
太阳不会顾及月亮的悲伤。吃过早餐,他们步行去了火车站。这个场景在C的心里出现过无数遍,而面对要离开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悲壮。列车来的时候,他转身走向属于他的车厢,她站在站台外,就像是多年前在大学的那段时光里,他曾7次这样送别她。
这一次,虽只一次,但对他来说,足够。
当你爱的人注定得不到,而又深受思念的煎熬时。莫不如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思念都搜索不到的远方。
于是X就这样南上。这一走,就是5年。
那一天是10月初5,也就是三天前。收拾办公文件的C忽然受到一条短信,是S的,虽然时隔多年,C的心还是被狠狠的叮了一下。
“10月8号,我的婚期”
那一刻,C猝然呆住了。
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5年,对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男孩,C从未回过家,包括过年。父母也来过2、3趟。每次走的时候,都催促着他快点找个对象,妈妈说,儿时的玩伴孩子都快10岁了。可他总是草草的敷衍,然后依旧一个人看书、电影、音乐。悲伤这个词曾在他身体里住下过那么多年,这两三年竟然也消失了。
他的生活,平淡如水,时或会有小快乐,也有小风雨,他都安然若素。
订好飞机票后,他给几个好哥们打了电话,那头响起一连串的“咒骂”,他感到很温馨,东北,他回来了。
他并没有给S电话。他一个人静悄悄的回到家,父母看到儿子回来,喜乐之情,溢于言表。而他也是满眼铅泪。时光里的母亲和父亲都老了,在他们的头上,竟然多了那么多的霜花。
饭间,他陪父亲和了点酒。父亲和母亲都没问他是否还走,因为他们知道,儿子大了,管不动了。而对于儿子所做的事,他们也不懂,最大的愿望,是儿子平安,娶回个媳妇,就足够。
C离开家的那天,抱着母亲哭了。不知是不舍还是掺杂了别的情绪。父亲拎着非带不可的“行李”送他上车,这回的C并没有同以往一样的拒绝。
见到S的那天,已是在她的婚礼上,也就是10月初8那天酒宴上。她很美,那么多年过去,依然那么美,身侧的男子也很俊朗,C隐隐的为S高兴。
因为爱,让人变得宽容,因为爱,也让人变得慈悲。
C和高中的几个朋友围成了一桌,像是一座圆形的城池,合抱住当年在一起的回忆。S终于过来敬酒,依偎在他丈夫身侧,很甜蜜。大家都举起酒杯,纷纷的献上祝福。而他们都微笑着,用喜悦接住。
“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以为你不来了”S望着C,语气显得平静自然。
C微微一笑,淡淡的寒暄了一句,“真快,都结婚了,祝福你们举案齐眉”。说着举起一杯白酒,火辣辣的干了。胸口烧的很疼,竟然将眼泪都被呛出来了。
大家都纷纷取笑他,毕竟当初他可是出名的“酒蒙子”,竟然这么丢人。只有几个要好的兄弟,沉默不语,看着他们,暗暗的叹息。
酒席散后,C与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离开。他们说要好好的聚聚,多年不见,C对当年寝室的几个好兄弟也甚是想念。走的时候,S和她老公一起出来送别,C走到S面前,轻轻的给她一个拥抱。他们相视一笑,祝福各自安好,然后便风一般消失在了婚礼现场。
新的酒局,哥几个说好不醉不归。C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眼泪却再也没有被呛出来。直到身边一个哥们问他,是否还在爱着S时,C才愣住,淡淡的说道:
“曾经我一直爱着她,这些年过去,我仍然一直爱着她,只不过,我一直爱着的那个她,在送我离开车站的那个早晨,就已经被时光保鲜了,定格了。我胸口里睡着的那个面庞,如今已是一片阳光,她是爱情,也是明媚的悲伤,如今的她,是陌生的她,一切也都不是我要的那个模样”
朋友们嘴上都说C又犯“病”了。其实他们都是一群曾经落难过的同僚,他们都懂铭心刻骨的爱,需要挫骨扬灰的疼才能磨平。而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弱者,也都是勇士,可以忍受最残酷的相思之蛊。
C又喝了一杯酒,回过头,这时窗外的霓虹正挤出热闹和高兴。仿佛离开那晚,宾馆的窗外也曾有这样的风景。只是如今,那一对单人床已经合并,成为一张白头偕老的双人床,而想必此时,双人床上的新娘正被掀开红色的盖头,露出酡红的幸福。
C呆呆的望着对面的街灯,默默的出神。眼神里没有惆怅,没有悲伤,甚至仿佛他已经忘了,他还在爱着……
而缘生即灭,缘起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