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茹正忙着指挥下人们打扫四处的院落和布置主厢房的陈设,却听管家福伯来说,少爷给少奶奶捎来了红极江南的天下第一斋密炼的宝香珍珠膏,话题一转却说少爷今年的生辰就不回来过了,正与一个南方的茶商在进行商业洽谈。为了答谢少奶奶的苦心,特定重金求来珍珠膏来赔罪,以减轻自己的失言之罪。
看着福伯递上来的这封信和旁边的一个八角玲珑塔盛着的盒子,她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珍珠膏了,据说一月所炼也不过三十份,在整个江南,比陈波有钱的很多,比他有势的更多,他能给她买回来一份,也算不易了。邵茹心里却不是有多么的高兴,随着夫君生意上的渐渐兴隆,他是越来越不念这个家了。今天是他二十六岁生辰,两位老人家闲云野鹤不管事,她早就选了他喜欢的百褶裙换在了身上,把主厢房一切陈旧的东西都让下人们细细擦拭了一遍,就等着他身边的小四进来报说少爷回来了,请少奶奶出去,哪像到临近正午,却等来了福伯的消息。
陈家是当地这几年才兴隆起来的商家,陈老爷子年过半百之后才弃文从商,做喜欢的茶叶生意,前几年却总不见得好,虽然不耽误府上的开销,却也总是捉襟见肘。后来在外游学的儿子回来,陈老爷子又喜欢上陪着老友们出去游山玩水,把这个烂摊子一脱手交在他的手里,自己携着老伴就出门去了。陈波正式更名为陈掌柜,书卷气浓厚的儒商。刚开始那几年总是有好友来访,来的时候叹息陈公子一世才名留在这里有些郁郁,走的时候总会带走些茶叶之类的物饰,后来许是觉得茶叶尚可,又照顾同窗的缘故,以至于后来形成了稳定的消费群。陈波这时候脱去了学生时的白褂,穿起陈家的大青衣长袍,谦和有逊的名声在一群同窗中略有口碑,反正每个人的府上都会消耗一定的茶景,也乐得照顾老友。靠着这个,陈家的生意才算渐渐好了起来。
邵茹是打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姑娘,娘家也是书香门第之家。陈波年少时经常窜了墙去看她,给她带点好吃的桂花糕,然后乘人不备扶着梯子和她坐在屋顶的瓦檐上,说着少年的抱负,对身边的姑娘保证,语甜如蜜。
那时候她整天被夫子逼着看书学绣,父亲大人也总想着让她继承这一门的书香之气,长成日后的大家闺秀,一舞倾人城。闲暇之余她也教育年幼的弟弟读书识字,指点他经商掠利,父亲对这个秀外慧中的女儿也颇满意,与隔壁老陈家的那个小子闹的事情他也就不计较了,反正两家世代交好,也乐见其成。
陈波突然跟她说,要随着林夫子去游学,出去见见世面,不考功名也罢,回来就向邵伯父提亲。那几个晚上,他们冒着宿寒的冰冷,一直说到天日佛晓。陈波说,邵茹,等着,等着成为陈家大青衣式的少奶奶。
邵茹在家受夫子教学的时候,总有地方的信差登门拜访,呈上陈公子的书信,时而还有些游学的风趣轶事,远隔千里的生疏感被一封封书信串的浅了起来。邵茹常常和年幼的弟弟说,外边的世界多么美人如玉,多么美好,就像你陈大哥一样,长大后你要学着他,出去转转,等下回林夫子回来的时候,让父亲大人去拜访一下,看能不能让你拜在林夫子的门下。
她小弟年少聪慧,大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大哥在咱家屋顶坐在一块的时候我没少给你放哨,你嫁给他不就一切好说了吗?况且咱爹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两厢情愿,还说娘亲说陈公子学识人品俱是上佳,我听见了哦!
邵茹的字清秀娟丽,亲手绣制的帕绢常常令陈波心生一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之感,想着回去一定登门提亲,风风光光的娶她回家。
林夫子带着他拜访各类腹有诗书的同窗好友,逢人就说陈波是他的关门弟子,以后一定要多多指教才好。当时的陈波已然有些金玉其中,林夫子锤炼他的,是有遇大事需静气,知道他将来要回归故里接手家里的茶叶生意,就开始带着他采集不同时节的茶和寻找各类沏茶的清泠泉水,给他指点各类沏茶的茶经,让他以后不做个满脑肥肠的金钱商人。那个慈眉善目的夫子知道,他终究是不能一生做学问的,所以刻意的教他茶艺,茶镜,茶景……
陈公子骑着快马回来,白衣飘飘,长发顺着额角顺下,手捧一卷竹卷。上了正堂拜见父母双亲,报了平安,刚准备去隔壁家看邵茹就被陈老爷子叫住,让他接手家里的生意,他明天就和他娘出去拜访老友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挑个良辰吉日择了聘礼去邵府提琴去,他还不宜见邵茹,你自己准备准备,我去探探邵老爷子的意思去。
陈波听了爹爹的话,拿着从远方带来的上好茶叶和陈老爷子给挑的聘礼,敲了邵家的大门,刚巧遇到在教弟弟文章书画的邵家千金,见他手上提着用大红绸子敷着的东西和身后抬进来的东西,,羞红了脸躲着去了,她弟弟折回身却喊:陈大哥,我爹和我姐都等好久了…却被他姐姐扭了耳朵提着走了。
邵老爷子很高兴,抚着额下的长髯说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加上你家老爷子也极合我的胃口,你也更是文采出众,我要是不允的话我家茹儿还不怪我不懂人事?却也说要折个良辰吉日,把他家掌上明珠明媒正娶娶过门去。
陈波喜不自胜,自然是一一应允。邵茹在偏房的边上听到陈波和她爹的谈话,大意是允了,脸皮自然是羞红了不少,后边的弟弟差点又高声喊了起来,急忙被她捂住了嘴。
陈波感觉对不住林夫子的教导,说要还个比他更好的弟子来,今天见了邵茹家的小弟,想着是不是和邵茹说一下,让她爹把小弟放出来,拜在林夫子的门下?我娶走了邵家的文采攻略,总要还个接班人回来。
婚期是在下个月的第一个吉日,陈波从邵府上经过岳丈大人的同意,接了小弟送到林夫子的门下,当个真正的关门弟子,半月之旬一晃而过,林夫子对这个才思敏捷的小子也很满意,让陈波忙着回去准备婚事,他就不送了。临走的时候小弟对他说:陈大哥,我姐可是在她的房间中画了不少你的肖像哦!你可一定要对她好呢!
陈大公子自然点头称是。
婚期当日,两家府上俱是酒香四溢,一派喜庆,两家老人也是乐得红光满面,乐见其成,遂在第二天就结伴出游,家里边的摊子交给了新掌柜打理,陈波揽着邵茹靠着楼阁的石坐上,说,小茹,这下你是陈家的大青衣了,我一定对你好。
邵茹回想起那时候,他虽然没有名贵的物件送给她,但每天陪着她赏月闲话,乘着四季繁华去采景,也经常和她吟诗伏笔弄画,他还没忘了她为什么喜欢他,为什么要成为陈家的女主人,哪像这几年,他虽然一有闲时就回家,却总是捎着外面的各种精致物饰给她,然后转手就看他的生意经去了,府里这么多事情都是她一个人打理,虽然有他不定时送的名贵膏药护着身子不受风寒极恶冻,她也一天天憔悴了下来,今年好不容易他说在生辰的那天要回来,她满怀喜气的打点好了一切,却又等来了这样的消息,邵茹翻出一方绣绢,只见上面娟秀着绣着几行小字:
:阿茹,我们把家业还给爹爹吧?我不适合经商,因为总是在外边想起你,你看我去豫州这几年,很少回家,生意也不见得好,反而冷落了你不少,看着小四每次拿进来的信我就有些愧疚,原来再也不是那个儒雅的少年,这几年你在府上忙里忙外,我看见你憔悴了不少,我们把外边的店铺都卖掉,我在家陪着你,好吧?
邵茹也想着这样当然是极好的,他能陪着她去庙里还愿,陪着她去石桥闹市,陪着她去绫罗布庄,但又怕两家老人不同意,还有他不高兴,却不想陈波是在外面受了伤,他和那个商人的生意是谈好了,货走到半路却被一场大雨倾盖了个面目全非,上好的茶叶丝饼被大雨泡在了水里,为此他收了商人的定金不但赔的分文不剩,就连外面几家分号也当给了别家,他躺在在中原的厢房里,叹息着辜负了爹的期望和她的等待,也想起了当年骑马斜倚桥陪着她说话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长发顺在脸颊,轻拥着邵茹说细话,随着林夫子锻造的文采斐然,谦谦君子,折扇上的水墨画永远不褪色。
他还记得自家娘子的娇羞模样,长裙及地地被他牵着走进陈家,自此换上青衣长褂,做起温婉的女主人,替他打理了府上的一切繁琐,他也记得她喜欢刺绣,喜欢读经卷,喜欢轻语哝言的朗诵,喜欢铺纸张在绣床上图画,他突然记起,这几年,身在他乡虽然没少给她物质上的补偿,每年都托人或者带回去各个地方的奇珍收藏给她,不定期就送她天下闻名的美容膏药和胭脂水粉,却很长时间没陪着她说话了,看夫妻二人共同描画的水墨还是三年前的宣纸,纸上的字还是笔锋苍劲走龙蛇的风发,如今在外边处处小心,为了茶渍被洗净在紫砂壶的顶上而冠上商人的名头,却终不是他和她都期待的样子了。
他这次回来准备不走,收了各处的小店在家陪着她,弥补对她的愧疚,邵茹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这个记忆里一直充斥在她心头的男子,白衣胜雪,言语轻柔,她陪着他,这几年就算再累也没对他抱怨过什么,还是安安分分的替他打理了府上的大小事务,真正的成长为大青衣式的少夫人,大家都这么叫,握着手里的那方帕布,邵茹想着,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我们少年的样子的,就算走的那么远,让我生出独守闺房的慨然,写下长门自是无梳洗,但我还是再次看见了依旧温润如玉的你,当年你拉着我的手走出邵家,陈家上下俱是一片欢颜,你捧起我的脸,阿茹,现在你是陈家的青衣了。不管爹让我干什么,你要相信,我会陪着你走遍你喜欢的地方的,长街石桥,湖上泛舟,我都陪着你。
邵茹捏着那张娟帕,看着搂着她肩膀的剑眉星目男子,想着这几年他送的膏药用在脸上也值了,还给他一个精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