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妖是高考前一天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笑的花枝招展,惨绝人寰。在此期间她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六月的天晴的刚刚好,阳光暖暖的打过树梢,照在我窗台新栽的盆景上,那是同学送我的一株紫藤萝,粉嫩的小花开的格外欢畅。我懒懒的睁开眼睛,摸索着穿好衣服,捡起地上响了好几次被我打翻闹钟,准备洗脸刷牙,学校早在一周前就放假了,说是让我们自主复习,就像马上要上战场的士兵,最后的一点时间是要留给自己的。我深切赞赏学校的这一做法,对于一个起床困难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无比欣喜加欣慰的结果。
我草草地啃了昨晚吃剩的一块面包,将铅笔摁到桌子上开始削起来,准备开始最后一天的冲刺,就在铅笔削一半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吼叫划破长空撕破了我的耳膜,然后我就看见铅笔生生的折断,契合的天衣无缝,错落有致。几乎同一时间,一只硕大的橘子从窗户飞速旋转进来,不偏不倚的砸在我的脑门,疼的我几乎眩晕过去,就在我破口大骂挣扎着准备起来的时候,就看到爬到窗户上的小妖,扭动着的身躯,一个劲儿的谄笑,活生生像那盘丝洞的妖精,邪恶的紧。“哎呦,猪大人,你老还没死呢”小妖扔给我这么句话,接着又往前爬了爬,“你不也没死呢吗,你都没死,我哪好意思先走一步呢”,我没好气的回答,顺便揉揉了脑门。“少废话,赶紧起来,穿上衣服跟我走”说着,又将一大袋橘子扔了进来。我熟络的从床上跳下,裹紧大衣,就奔了出去,随后就被小妖带到我们常去的那家牛肉面馆,大吃海喝起来。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狗血的见面方式,只有我跟小妖才会有,就像我们一起走过的青春,也只存在于那些错落有致,带有质感的慌乱年生。
在小妖把一整个咸鸭蛋吞下去,涨着通红的脸找水喝的时候才看到坐在对面的我,“喂,没看到噎住了吗,把水递给我,没个眼力见,白疼你这么多年了我”,“你回来干嘛啊,以为你死了呢”说着把水递给她。小妖咕咕喝下去半瓶水,顿了顿说“你才死了呢,回来高考啊,难道来看你这张苦瓜脸啊”“奥…”我轻声应和着。那天小妖陪我去了很多地方,特意给俩两买了一双美邦的鞋子,说是征战沙场用,然后就决绝的走进了考场,在各自为战的那一刻,小妖浅浅的对我笑了一下,轻声说句加油之后便走了进去。我突然觉得阳光热烈的有些刺眼,一瞬间有眩晕的感觉,就像那些斑驳陆离的回忆,亦真亦假的出现在我的幻觉里,美得太真实…
2
时间回到高二下半学期,我异常的困倦与懒惰,尽管还身在高二的教室里猥亵,但高考带来的恐惧大于高考本身的力量,我开始感觉无尽的慌乱和迷惘。学校已经通过广播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班主任三令五申的教义,,诸如“你们要把自己当成高三生来对待”“提高警惕,绝不退缩”此类勾人睡意的话,几乎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后来发现班主任的话特别奏效,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晚自习上,我终于彻底睡死了过去,只觉岁月静好,现实安稳。后来是在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的,我一把推掉头上的书,便看到站在讲台上的他眼睛睁的灯笼般大,接着就是小妖缓缓的从后面冒出来,穿一袭长裙,整齐的刘海盖过额头,水渍未干,顺着发梢滴落下来,像极了黑白的无声电影,竟让我有了切肤的疼痛感。后来小妖说意外的结局有时候也美呢,就像跟我做了同桌。
阴雨绵绵的天气肆虐一阵之后终于退去,蛰伏在教室各个角落的人们开始苏醒过来,再加上高三毕业季愈演愈烈,校园里开始欢腾起来。我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小妖将一只粉色的纸鹤折好,再拆开,再折好…她永远是那么安静,似乎只有那么几句话“复习资料借我”“谢谢”。其实我挺喜欢她那一类人,没有什么值得欣喜,当然也没那么多难过的要死的事,永远的波澜不惊,岁月静好的样子,就像我,坐在教室最后靠近后门的位置,目光永远处于疲松的状态,似乎永远不会发生什么故事。“叫我小妖吧,因为我漂浮不定”她低着头继续折着纸鹤,没有看我,“奥,嗯好,
那你叫我猪吧,他们都叫我猪”,我悻悻的回答,小妖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从那以后,小妖对我不再陌生起来,一起听歌,一起吃零食,或者在一起到操场散步,然后在华灯初上的晚自习上跑进教室,躲在后面没心没肺的笑。小妖有个习惯,在每个寂静如画的晚自习上从日记本里摸索出一张照片发呆,混着浑厚的沧桑的男人音调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她说,你知道吗,我喜欢这样粗鲁的释放,来自我救赎跟解脱,说这话的时候小妖狠命的扣着衣角,悲伤万状。照片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的身影,不过是黑白底色,格外的不和谐,我不懂小妖的孤独,就像我不了解她的过去,当然也不必问,任时光向前奔去…
高考的风暴肆虐了整个夏季之后,终于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那些拥抱的流泪的画面终于像电影般落下帷幕,校园里开始变得空旷,安静的氛围顿时变得不那么和谐,还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只是小妖不再那么按时按点的上课,一般都是在上课铃响很长时间之后她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拿着买好的面包飞快的啃,亦或者是在班主任检查完人数之后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班里关于小妖的流言也多了起来,比如有人见过她在酒吧上班,再比如见过她在大街上跟男人拉拉扯扯…每至此,小妖总是冲我笑笑,眼睛里全是哀伤。然后继续迟到继续早退,以她惯有的姿态,平静的生活。直到有一次照例迟到,被前排女生含沙射影的说了句当鸡之类的话的时候,小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说了句***才是鸡呢,然后就把椅子扔了过去…
我在操场找到她的时候,小妖怔怔的站在立在栏杆旁边,衣领高高的竖起,惨白的脸上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就背过身去,久久的沉默…
那天晚上,小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同学说的那家酒吧,破落的灯箱和吧台,散落满地的酒瓶和桌椅,忧伤的旋律缓缓的流淌在各个角落,像极了我们穷途末路的青春和慌乱无助的经年人生。她一直在自我世界猥亵,目的是躲藏黑暗,却不慎被阳光灼伤。那天晚上的小妖,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狠狠的将啤酒一杯杯灌下,她要倾诉,要大哭,要大笑,要不遗余力的释放,以求酣畅淋漓的自我解脱。小妖说一切因为一次远行,生命便呈现出各种姿态,有的消亡,有的苟延,有的苦苦挣扎成了自己今天这幅模样…
3
六年前的小妖,初一的样子,喜欢男生的格子衬衫,喜欢阳光暖暖的味道,喜欢舒展开来的花边裙子,轻舞飞扬。开朗活泼的像个精灵,生命也正以昂扬的姿态向前疯长。她喜欢西藏,旋转的经筒和迎风飞扬的风马旗,也曾傻傻的想那是接近天堂的地方呢。后来在一个五一放假的间隙,他们便去了西藏,汽车缓缓的在青藏高原上缓缓行走着,小妖挥动着手臂兴奋的呼喊,就像脱缰的野马般,烈烈张扬。只是,生命总是存很多不确定的姿态,他们在一个落日的黄昏遇上了暴风雪,车子陷在大雪里整整一个晚上不能前进一步,气温骤降,食物已经彻底失去了取暖的功能,他们只能缩成一团,紧抱在一起,那真是一个漫长而有无助的黑夜,小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昼夜,后来才知道,是路过的解放军救了她,只是父亲永远葬在了大山深处,那张黑白照片成了永远的定格。母亲落下残疾,久治不愈,为了维持生计,小妖就带着母亲四处流浪,一边挣钱一边求医。后来就是我们看到的小妖的样子…
那天晚上,小妖握着父亲的照片讲了很多很多,似乎从来有讲过这么多话一样,她终于可以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轻轻释放自己的情绪,没有人打搅,也没有人质疑。
她说“你知道吗,那个黄昏多美啊,山川,云朵,那么干净的质地,我真的以为是进了天堂呢,可是…”小妖停顿了不再说下去,静静的抚摸着照片,“不过…”小妖慢慢抬起头望着我,嘴角努力的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继续说“父亲死在那里,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也不错呢…”然后就背过身去,任泪水肆意…以后很多个晚上我都会做同样的梦,梦见小妖站在西藏雪山顶上,后面是清澈的天空,手里拿着飘飞的风马旗,咧着嘴不停地笑…
4
小妖依然躲在教室后面,将内心的柔弱不落声色的藏好,平静的生活。拒绝别人的可怜与同情,就像拒绝因别人话连带起来的悲伤幻觉,小妖说这是本能。只是她对我格外变得亲切起来,像是知己。一起吃零食,一起到天台上看星星,在我睡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嚷嚷着让我给她唱歌,或者在嘈杂的晚自习上趁我不备的时候把我的水喝的精光,然后在我不明 所以的时候笑的一塌糊涂,那种放肆张扬的笑,我甚至觉得是幻觉就像那个梦,亲切但不真实。
“小妖,你可以笑的,而且很好看,”我看着他。“做我兄弟吧,最好最好的兄弟”小妖依然笑着,温暖如画…
小妖依然迟到,依然晚自习上一半的时候推搡着我的胳膊以示我打开后门帮她逃出去,然后在第二天中午,乖乖的爬在桌子上听我给她补课,她戏谑我的位置占尽了天时地利,进可攻,退可守,最重要的是,可以帮助自己逃出去。我敲打她的脑袋以示惩戒。
一个微风沉醉的晚上,我和小妖在天台上看星星,远处或明或暗的街景和树木紧紧咬和,从昏黄的路灯中投射过来,温暖而柔和。“猪,我想离开,而且我会离开”小妖看着操场来往的少年,静静的说。“为什么离开,”我不解的问。“因为我还暂时不属于这里,所以得离开,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一年,也许永远也不会”。我怔怔的望向她,依然平静如水。
高三下半学期。我继续猥亵在教室无人问津的地方,听熟悉的歌,惆怅的发呆,躲在摞了很高的复习资料后面睡得死去活来,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
“生活里,有很多转瞬即逝,像是车站的告别,刚刚还相互拥抱,转眼已各自天涯。很多时候,你不懂,我也不懂…”读者小妖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很多日子了,高三下半学期开课小妖来跟我上了最后一个晚自习之后就没了踪影,班主任发疯似的组织学生找遍了城市各个角落,最终一无所获。我突然可笑的想,一个人若想走,若想藏,是谁都阻止不了的,当然也无法寻得,只能等到她有一天自己站出来。
5
当我再一次见到小妖的时候,她已经跟我一起站在了高考的起跑线上,依然平静如水,不露声色,只是多了几份豁达和内敛,洗练与倔强。我不知道小妖去了哪里,亦不知看了怎样的风景,做了怎样的的挣扎与选择,只是觉得现在这里应该完全属于她了吧…
后来的后来,小妖去了西藏,她发给我一张照片,里面的她穿一身迷人的橄榄绿,站在烈烈军旗下笑的格外倔强,我想她再也不用刻意的回避,孤独的隐藏,再也不用猥亵在时光的夹缝中,踽踽独行…
她说她要驻守在那里,仰望天堂,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