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建筑和树隐在雾中,朦朦的看不真切,这样的天气太容易勾住人的思绪,无端的想念和消沉无孔不入,钻的心疼。
有些人事,搁在最不愿记起的心底,白日里能关住压制,一睡去便潜在梦中放肆。
1
还是一介布衣的萧山在莫名的缘分指引下遇见她,只一眼,却像是前世本就相识又在今生相遇的两个人那样熟悉。那时候她也是喜欢这样依窗而望的吧。看着开始散去的雾气,他心中突然想到。
“怎么了,大清早的盯着窗外发愣?”身后走来一位雍容的妇人递上一条手巾让他擦脸。
“没什么,看看这雾是不是要散了,也好去上朝。”
“这话说的,若是这雾不散,你且是不去了吗?快些换了衣服去吃饭了。”轻笑几声,那妇人转身先走了出去。
一旁的衣架上挂着紫色的袍服,如今的他已位极人臣。
“待你紫袍着身的时候不会也像那些官人一般三妻四妾吧?”
“怎么会,今生有你一人相伴足矣。”
这是当年灯下的许诺,现在的他虽也没有三妻四妾,只是相伴左右的却已不是旧人。
朝堂之上,萧山受命成为本届恩科的主考。换了身份和位置的他见着那些十年寒窗的士子,想到的不是谁会金榜提名,而是他们每个人背后所承载的殷殷期待。
那年的他终于决心赴考,离家之时她折柳相赠,渡口边目送篷船,说等他衣锦还乡。
没想到这一去却是名落孙山,一连几年都未中举。最后一次考完回乡之时,她却背了誓言嫁作他妇,只因为他为了赴考已费尽最后家财。
“跟着你,食且不能果腹,还有什么盼头去等你出人头地。”这是她父说给萧山的最后一句话,他记下的还有最后见他时她泪眼中的无奈和失望。
本以为此生自己再无奢望,却总有柳暗花明的玩笑,上天向他伸出了援手,传回消息,最后一次赴考的结果是他高中榜首。
一举成名天下知,当朝丞相也见才心喜,许了自家闺女招了他这个乘龙快婿。从此仕途坦荡,富贵繁华。
他还是有些牵挂的,趁着衣锦还乡之时打听过她的消息,得知她也是嫁了户不必为生计劳碌的好人家,便不再打扰,从此相隔已成陌路,只是偶尔还会想起,一个人放在心里。守着已经结成的家,传一段举案齐眉的佳话。
2
“回来了,净手用饭吧。”每日回家总是这一句话,不知不觉也听了有二十载。而他从来也只是点点头便坐下吃饭,然后他忙他的公务,她做她的事情,直到二人都静静和衣睡去。
“凝儿,明日是你父的忌日吧?”桌前萧山问道。
那雍容的妇人放下碗筷轻轻的点点头。老丞相已故去有十年,而这十年之中萧山夫妇二人携手同游过十次,都是在老丞相的忌日。
又是一夜无话,晨起,马车早已备好,两人一道向郊外驶去。路上遇到不少老丞相旧日的好友门生,还有不少同朝为官的人,年年如此,这忌日也显得热闹不已。
祭拜完毕,忙碌了一天,萧山携夫人一道登上回去的马车,萧山闭目养神,岳凝却难得说起了话。
“忘了跟你说,昨夜梦中见到我父了。”
“哦,岳丈大人也来托梦,你们聊些什么?”萧山不冷不热的接着话头。
“话倒是没说什么,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清晰的很。你说是不是来接我走的呢?”
“怎这般乱想,你只是太想他老人家了。”萧山睁开了眼。
“也许是吧,他也走了十年了,怎么能不想。”
车回萧府,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第二日,刚刚下朝的萧山便见到一脸焦急的管家在皇城外等着。
“老爷,夫人她早上晕过去了,快回去看看吧。”
听到管家的话,萧山官轿也不再乘了,两人就那么快步走着赶回了府中。郎中有人早就请了正在施诊,躺在床上的岳凝双目紧闭,萧山还是第一次主动的抱起了她,喊着她的名字,却是徒劳。
郎中看了半天却没瞧出个所以然,诚惶诚恐的离开了。镇静下来的萧山赶忙打发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人请来了,却都是一副摇头无奈的样子。
“萧大人,令夫人已经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治了,您还是早做准备吧。”这是太医们一齐得出的结论,萧山无力的送走了他们。
在床前守了一个昼夜,岳凝醒了过来,萧山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挽着她坐了起来,不自觉的湿了双目。
“这么些年了还是头回看你这般,呵呵。”岳凝轻笑声依旧如前,萧山却无语。
“行了,我自己坐着,你给我倒杯茶来,口渴了。”萧山点点头,松了挽着她的手就要去倒茶,却又被她抓住了手。
“若是你的心中没有那个人,你可会爱我?”终于岳凝问出了这话,若无回答,怎能走的安稳。
“爱,如何能不爱。”话音刚落,岳凝凄然一笑,又闭了双眼,却是再不能睁开。萧山也终于再忍不住了,泪如决堤。二十载同行,要说无情不过是骗骗自己。
3
后事办妥,将岳凝葬在了老丞相的墓边,让他父女二人相聚。未至半百的萧山华发已生,整日的在公务中奔忙。
也有好友同僚却他续弦,萧山都是一笑置之,到如今,他这颗心还有多大的地方再容得下别人
萧府的大宅子里安静的很,只是萧山却又整夜无眠,思绪里有两个人的相貌不停的变换,然后搅在一起,最后化成天空的一抹晨曦。
这样的日子一直随着萧山,虽然过得慢,却也又不知不觉的熬过了十年。此时的萧山已是满头华发,人虽消瘦,却是从骨子里透出威严。
“恭喜萧相,又一次为朝廷选拔栋梁啊,如今这朝堂之上莫不是您老的门生呐。”官拜宰相的萧山,又一次被任命为恩科的主考,面对前来贺喜、逢迎的人一副不喜不悲的样子,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乘轿回府。
几日后正睡着的萧山被连夜宣进了宫,面对怒气冲冲的皇帝他才知道,这一次恩科有人泄露的考题,差不多是本朝来最大的一次舞弊案子,作为主考的他自然要承担起这最大的责任,皇帝一怒之下将他投进了监牢。
好在有人作保,也是皇帝怒火消去念及旧情,留下了萧山的性命,只罢去了官爵,潜回乡里。
脱去紫袍,再一次换上素衣的萧山,沿着他三十年前来的路往回走,只牵一匹瘦马作伴,却无人相送。没了那别人赐予的光环,萧山不过就是萧山,一个名字,一个无人识得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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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回到乡里,似乎什么都没变,还是那渡口,还是渡船,撑船的人换了,或许是以前撑船人的儿子。
“哎,坐船了。”萧山喊过渡船过了河,沿着走的那路也没变,只是路边的那些树粗了不少,枝条垂地,柳色青青。在那些柳树间有人搭起了一间茶棚,赶路的萧山本想着去喝口茶歇歇脚在继续走,却是没见着茶棚的主人,只好作罢,牵起瘦马离开了。
回到了老房子才发现屋子都有些坍塌了,倒是不介意,开始收拾了起来,打扫灰尘,清理杂物,不知不觉中就忙到了黄昏时分,依着墙在门槛坐下来休息,萧山看着就要落下的夕阳,却看见了两个人的容颜分开,又搅在一起。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最后还残留的温暖。
在萧山离开茶棚不久,便有人来到茶棚中生起了火煮上了茶水。氤氲的烟气中,看的见是位老妇人,花白的头发挽了起来,煮好一锅茶水,便坐下等着过路的人进来歇息。
这茶棚的位置有些偏,只有过河的人才会经过,生意不是太好,难得有人走了进来,叫了一碗茶,慢慢的喝着歇脚。也是无趣,便和那老妇人闲聊了起来。
“老人家,你这茶棚怎么搭在这位置上,为何不过河再往前走些,搭在大路边上,生意也会好些啊。
“不妨事,这茶棚不为挣钱,我是在这等人,只有这个位置他回来时必然会经过。”
“等人,等多久了?”
“有二十年了吧。”
“什么人值得等二十年,二十年都不曾忘却?”
“一个我曾经对不住的人,我也以为能够忘却的人,只是有些人事永远也不会忘却,只能搁在最不愿记起的心底,白日里能关住压制,一睡去便潜在梦中放肆。在这世间的繁华表象落下之后,唯一留下的只有一个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