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曾有一文人墨客身处于高门广厦,却自叹“不是人间富贵花”“我是人间惆怅客”。三百年后,透过历史浩渺的波涛,他的一卷《饮水词》仍能拂开岁月的尘埃,直抵人的心间。他是纳兰容若。
人常将纳兰与《红楼》中的宝二爷作比。相同的家世背景,同样的性灵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然而,常言道,幸福的人都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辛酸。不同于宝玉性格偏僻乖张,纳兰一直以他的满腹才学,善文略武,气度风华而名冠于京城,不似宝玉在温柔富贵乡里缱绻缠绵,纳兰多数是作为康熙帝的近身随侍北征南下,飘零于旅途。看惯风花雪月,体味烽火硝烟,但它的词却未被世俗磨光棱角,反而于自然之水的洗涤之下尽得纯璞本真。一代大师王国维曾极尽赞言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人谓“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
每一个热血男儿在年少时莫不是满怀精忠报国,驰骋沙场的壮志豪情,对于纳兰来说,或许更为尤甚。显赫高贵的家族,诗书满腹的才华,他不仅仅要担起继承发扬祖宗家业的重担,更要建功立业,福荫后世子孙。然而,十几年陪侍护从康熙帝,虽然不祈求名利,但家族的企盼却分明压在肩头,即便能跟随皇帝踏遍名胜山川,游遍乡镇城邑,一同诗书著年华,多情酬红颜,但他的内心却时时渴望着小楫轻舟清风明月载他归故乡,与遥首企盼,伫足眺望在门前的佳人一道填词煮茗,添灯闲话。那么再多的功名利禄也只是过眼云烟,消失在缱绻柔丽,繁花锦绣的明府花园里了。
纳兰爱水,唯独对水,荷情有独钟。他认为水是有德的,水之德可比君子之德。滋润万物,以柔克刚,川流不息,于是在他将他的园墅别业命名为“渌水亭”,一是因为有水,二是可亲近水之灵性德性,三是可以邀客燕集,雅会诗书,流觞曲水,作诗填词,研读经史,著书立说。以水为友、以水为伴。
纵观纳兰一生,多情文人痴情客。身处红尘,总会有几段哀怨缠绵的过往,总会有明媚俏丽的女郎温婉地倚着栏窗盼望伊人归来。如昙花般稍纵即逝的初恋,一位是风流才子,一位是柔美女郎,初遇于自家庭院,只是浅浅的惊鸿一瞥,却已在各自心中情根深种。然而,不可预料的美妙邂逅,不可预测的未知将来,自表妹入宫以后,纳兰便大病一场,愁思郁结,风寒从此落下。当上帝关上了一道门,他却会为你留一扇窗。或者是只因年少时懵懂,尚不知真正的琴瑟和谐。婚后的纳兰与妻子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逍遥生活。明府花间,渌水亭畔吗,红烛绣榻,皆留下了二人执手恩爱的背影,她抚琴,他舞剑,她刺绣,他填词,共品清茗,共剪灯影话夜烛。然而好景不长,妻子在为纳兰诞下男嗣时难产而死,此后纳兰又是顽疾复发,大病卧床。之后的官氏,颜氏却不是他命中注定的红粉佳人,皆不能慰藉他百创的心灵。自古烟雨江南,水也温婉,人也温婉,在这里,纳兰邂逅了他最后的灵魂伴侣,才女沈苑,两人赋诗填词,泛舟采莲,虽然受种族之羁,门第之绊,不被家族世俗认同,但两人最终冲破世俗的流语蜚言坚强走到了一起,短暂的相守,却换来的是永世的别离,纳兰病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能爬起,没有任何征兆。纳兰在这人间匆匆走了一遭,还完前世的情债便抛下尚未出世的孩子和新婚的妻子永远离开了人世。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一从山水,一更风雪,似乎仍能见那玉树临风的身影傲然立于世间。